第36章 身份的重量(2/2)

他继续往后翻,日记里记满了陆衍的挣扎:第一次解剖时,因为害怕吐在了口罩里,被实习生偷偷议论;为了练握刀的稳定性,在宿舍里用胡萝卜模拟解剖,切坏了整整一袋子;看到受害者家属哭着道谢时,偷偷在走廊里抹眼泪,告诉自己 “不能放弃”。这些细碎的、带着委屈和坚定的文字,像一把温柔的刀,慢慢剖开了他对 “陆衍” 这个身份的陌生感 —— 原来这具躯体的原主,和他有着同样的执念。

笔记本的最后一页,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,穿着蓝色的校服,手里举着一朵皱巴巴的小红花,站在派出所的门口,旁边是个穿着警服的男人。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:“二年级,救我的警察叔叔送我的小红花。我以后也要当能保护别人的人。”

宋清砚拿着照片,突然想起李建国的家属。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妇人,在警局门口握着他的手,哭得几乎晕厥:“法医同志,谢谢你…… 我家老李不是意外,他是被人害死的,你终于还了他清白……” 她的掌心粗糙,带着常年干体力活的老茧,却烫得他心口发暖。

他想起王建军的老母亲,接到结案通知时,在电话里哽咽着说:“我儿死得冤,谢谢你让凶手伏法,他终于能瞑目了……” 电话那头的哭声,像极了大宋时,那些冤死者家属跪在提刑司门口的哀求,也像极了陆衍日记里,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。

这些感谢,无关 “宋清砚”,也无关 “陆衍”,只关那个 “替死者说话” 的人。

落地灯的光落在照片上,小男孩的笑容模糊却明亮。宋清砚突然明白,身份从来不是靠名字定义的,也不是靠脸定义的 —— 是靠手里的活,靠心里的劲,靠那份 “不让真相被埋没” 的执念。陆衍的身体是他在这个时代的船,陆衍的初心是船上的帆,而他自己的记忆和经验,是船底的压舱石。没有船,他到不了真相的岸;没有帆,船只能在原地打转;没有压舱石,船会被风浪掀翻。

他把笔记本放回茶几,走到阳台。出租屋在三楼,窗外是明城的夜景,霓虹灯光在远处的高楼间闪烁,车流声隐约传来,像一条奔腾的河。他想起大宋汴京的夜市,灯笼的光在青石板路上晃荡,小贩的吆喝声、酒肆的猜拳声、马车的轱辘声,交织成一片热闹的人间烟火。那时他验完尸,张提刑会带他去街角的小摊,一碗热汤面,撒上葱花和胡椒,配着两碟腌菜,就能驱散满手的尸气。

现在他站在现代的阳台上,手里没有热汤面,只有一杯凉白开,却突然觉得踏实。他摸了摸口袋,里面装着陆衍的法医工作证 —— 下午从中心回来时,他特意放进了口袋。卡片的塑封有些凉,上面的照片里,陆衍笑得拘谨,却透着一股认真。

他回到卧室,打开衣柜。左边挂着陆衍的 t 恤和牛仔裤,右边放着一个黑色的背包,里面是他从中心带回的法医工具 —— 乳胶手套、解剖刀、放大镜,还有一本翻得卷边的《法医学基础教程》。他把背包拿出来,拉开拉链,在最底层放了一本影印的《洗冤集录》。泛黄的纸页上,他用红笔圈出了 “凡验尸,先看顶心、发际、耳窍、鼻孔、口腔,有无异物”,旁边贴着一张便签,是他用陆衍的笔迹写的 “现代法医需同步记录尸温、瞳孔反应,结合光谱仪检测微量物证,不可仅凭经验断案”。

做完这些,他坐在书桌前,打开台灯。灯光柔和地落在纸上,他拿起笔,在新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:

“名者,身之标识也;公心者,身之根基也。标识可换,根基不可移。宋清砚之魂,陆衍之身,皆为‘替死者言,为生者权’。”

笔尖落下的瞬间,窗外的车流声似乎小了些,台灯的光也变得格外暖。他想起楔子里那个暴雨夜,银钗染血后亮起的白光,想起自己在白光里的念头:“或许这不是结束,而是另一种开始。”

现在他终于懂了,那场穿越不是让他舍弃过去,而是让他带着大宋仵作的执念,在陆衍的躯体里,在这个陌生的时代,继续走 “为生者权,为死者言” 的路。镜中的脸或许陌生,但那颗藏在躯体里的初心,从来没变过。

他合上笔记本,抬头看向窗外。远处的霓虹依旧闪烁,却不再让他觉得刺眼。因为他终于明白,身份的重量,从不是来自名字或皮囊,而是来自那份永远不会改变的、对真相的坚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