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骨与影的争执(2/2)

他闭上双眼,将陆衍的意识暂时压下,全然代入宋清砚的状态。指尖的动作变得极其轻柔,没有急着触碰那些明显的骨折处,而是从颅骨的后部开始,一寸一寸地抚摸。指腹掠过枕骨的弧度,感受着骨骼表面的光滑与粗糙——这触感如此熟悉,仿佛回到了大宋的验尸台,他曾无数次这样触摸尸骨,每一道裂纹、每一处凹陷都在诉说着死者最后的遭遇。骨骼不会说谎,它会将受力的方向、力量的大小,甚至凶器的形状,都藏在那些细微的痕迹里,而这,是冰冷的仪器永远无法完全捕捉的“骨语”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室内静得能听到呼吸声。周涛的表情从最初的讥讽,渐渐变成了不耐烦;沈驰站在解剖台旁,目光紧紧盯着“陆衍”的手指,眼神里充满了探究;技术员们则屏住呼吸,生怕打扰到这份专注。

突然,宋清砚的手指在颅骨耳后下方停住了。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——那是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,骨面下似乎藏着更隐秘的裂痕。他轻轻按压,然后缓缓移动,指尖传来的反馈越来越清晰。几秒钟后,他猛地睁开双眼,眼中闪过宋清砚独有的锐利光芒:“在这里!主要着力点在这里!”

他抬起头,看向沈驰和周涛,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:“耳后乳突骨下方,有一处极细微的嵌压性骨裂。你们看——”他小心地调整颅骨的角度,用陆衍的手指指着那处痕迹,“这处骨裂的边缘有明显的压缩痕迹,走向指向后上方。而之前认定的蝶骨受力处,其实是力量穿透颅骨后形成的对冲伤,看似严重,实为次生损伤!”

他转向屏幕操作员:“请将三维模型放大到耳后乳突骨区域,对比我手指所在的位置,调整光线角度,突出骨裂的边缘细节。”

操作员立刻照做。当屏幕上的影像被放大,光线角度调整后,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——在极高的放大倍数下,原本被忽略的乳突骨下方,果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骨裂。裂缝边缘呈压缩状,走向与“陆衍”所说的“后上方”完全一致,而蝶骨处的裂纹,恰好是从这道裂缝延伸过去的,形成了典型的“次生对冲伤”形态。
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一名技术员下意识地喃喃自语,“之前模型平滑处理时,把这处细微骨裂当成了噪点过滤掉了……”

周涛猛地凑到屏幕前,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裂缝,脸色从铁青变成了苍白。他反复对比着裂缝的走向与力学分析图,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不得不承认,“陆衍”的判断是对的——凶手并非从正面攻击,而是从受害者身后斜上方抡击,这也解释了为何死者颈椎未见抵抗伤——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,就已遭致命一击。

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。没有人说话,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屏幕与“陆衍”之间来回切换。科学仪器最终验证了真相,但揭示真相的,却是藏在这具躯体里的大宋仵作——用一双属于古代的手,触摸到了现代数据背后被忽略的细节。

“歪门邪道!”周涛突然爆发,猛地将激光笔摔在桌上,“就算这次对了,也是侥幸!办案不能总指望这种无法量化的、个人的‘感觉’!这是对法医科学的亵渎!”

他说完,不再看任何人,转身摔门而去,留下一室尴尬。

沈驰没有去追周涛,他走到解剖台前,深深地看着“陆衍”。眼前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丝毫得意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可那眼神里的沉稳与锐利,却与陆衍过往的怯懦截然不同。沈驰忽然觉得,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法医——或者说,从未认识过这具躯体里的灵魂。

“结论我采纳了。”沈驰拍了拍“陆衍”的肩膀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,“背后偷袭,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,侦查方向要调整。干得漂亮……虽然,确实有点‘怪’。”

林舟在一旁忍不住插话:“陆法医,你到底是怎么通过触摸发现那处骨裂的?连仪器都没捕捉到……”

宋清砚没有解释,只是轻轻摘下手套,将颅骨小心地放回解剖盘里。他用陆衍的声音低声说:“骨骼有自己的语言,只要用心听,就能听懂。”这话既是说给林舟听,也是说给体内的陆衍,更是说给这个不理解他的时代。

众人渐渐散去,影像分析室里只剩下宋清砚一人。他站在解剖台前,看着那具沉默的颅骨,心中涌起一阵孤独。在大宋,他的技艺是仵作的本分,是断案的关键;可在这个时代,他引以为傲的“触摸”,却被视为“歪门邪道”,被排斥在“科学”之外。他低头看着陆衍的双手——这双手曾因紧张而颤抖,如今却能精准地捕捉到骨骼的秘密,这是他与这具躯体唯一的共鸣。

“触之即感,观之即透,此乃仵作之本。”宋清砚低声自语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,“奈何此世,只信冷铁光影,不信血肉灵犀。”

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宋清砚知道,这场争执没有真正的赢家——他赢了结论,却输了“人心”。那些投向“陆衍”的目光里,有敬畏,有疏远,甚至有恐惧。在这个依赖数据与仪器的时代,藏在陆衍躯体里的宋清砚,本身就是一种“异类”。

但他没有退路。指尖残留的骨骼触感提醒着他,无论身处哪个时代,无论借用谁的躯体,查明真相、为死者申冤,都是他唯一的使命。哪怕这条路注定孤独,哪怕他的技艺不被理解,他也要走下去——用陆衍的手,用宋清砚的心,触摸每一寸骸骨背后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