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雷劈老榆(2/2)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我妈就打了个寒颤。她注意到树心烧黑的地方,有几片没烧透的东西,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毛,黄中带白。
快走吧!有人喊,这地方邪性!
男人们互相看了看,没人动弹。老周还在用树枝扒拉,他突然了一声,树枝挑起了一小块没烧完的布。不是棉布,也不是麻布,滑溜溜的,像是某种绸缎,在夕阳下泛着暗光。
这是...老周的声音突然卡住了。
那团东西被挑开个小口,里面露出的不是木头,也不是骨头,而是密密麻麻的、像头发似的黑丝。那些黑丝缠在一起,被火烧得蜷曲,却还保持着某种形状。
李建军突然怪叫一声,转身就往路上跑,腿也不瘸了。其他人像是被他惊醒,纷纷往自行车那边退。我妈看见老周把树枝一扔,脸色惨白地站起来,嘴唇哆嗦着:是...是个东西...在里头住...
三
后来的事,我妈说她记不太清了。好像是有人提议不能把这东西留在树里,又怕直接扔了惹祸,最后找了块破布,老周和两个胆大的男人把那团焦黑的东西裹起来,扔进了林子里最深的水坑。
回到家时,我妈发现自己的辫子少了一根。不是松了,而是从中间断开,断口处焦黑,像是被火烧过。可她明明记得摔倒时只是磕破了额头,根本没靠近着火的树。
那天晚上,砖厂出了怪事。李建军发起高烧,躺在床上胡话连篇,总说看见个黄影子在窗户上晃。王二婶在家里摆了香案,烧了三斤黄纸,嘴里念叨着过路神仙莫怪。
我妈躺在床上,总觉得耳朵里有声音。不是耳鸣,而是像有人在耳边吹气,细细的,凉飕飕的。她不敢睁眼,蒙着被子熬到天亮,发现枕头边掉着几片黄中带白的毛,不是家里猫的,也不是狗的。
第二天去厂里,所有人都在议论那棵老榆树。有人说前几年就看见过黄大仙在那棵树上晒太阳,有人说半夜路过千亩林,听见那棵树里有说话声。最邪乎的是烧锅炉的老周,他说自己回家路上,看见林子里有个黄影子跟着,走得飞快,一直跟到家门口才消失。
厂长听说了这事,派了两个保安去千亩林查看。回来后说那棵榆树已经烧得只剩空壳,树心空空的,什么都没有。至于那个水坑,里面只有些烂泥和树叶。
可怪事没停下。
一周后,李建军的烧还没退,家里请了个懂行的老太太来看。老太太围着他转了三圈,说他是被的,得去那棵树下烧点东西赔罪。李家真去了,烧了纸钱和几件新衣服,回来的路上,李建军突然就不烧了,只是从那以后,他再也不敢靠近千亩林,甚至连往西边看都不敢。
王二婶变得神神叨叨,总说自己能看见黄大仙。有天她在玉米地里摘菜,突然尖叫着跑回来,说看见个穿黄衣服的小人蹲在玉米秸上,眼睛亮得像灯笼。
我妈说,最吓人的是一个月后的晚上。她起夜时,看见窗户纸上有个影子,小小的,像只站起来的黄鼠狼,正往屋里看。她吓得不敢出声,直到那影子消失,才发现窗台上多了根羽毛,黄中带白,跟那天在枕头边发现的一模一样。
后来砖厂组织人去千亩林砍树,说是要扩大厂区。砍到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榆树时,锯子刚碰到树干,就断成了两截。换了把新锯子,没锯几下,突然从树空心里掉下来一堆骨头,小小的,白森森的,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。
砍树的人都吓跑了,那片林子从此没人敢再动。
四
我妈后来嫁给了我爸,离开了那个砖厂。但她总说,有些东西是躲不掉的。
我小时候,有次发烧不退,迷迷糊糊中总说看见个黄影子在墙角。我妈连夜去庙里求了符,又往西边烧了纸钱,第二天我的烧就退了。她没说为什么往西边烧,直到我十岁那年,才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。
去年我陪她回了趟老家,路过当年的砖厂,早就改成了商品房小区。千亩林还在,只是比以前小了很多。我妈指着远处一片树林说,那就是当年老榆树的位置。
现在还怕吗?我问她。
她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不怕了,就是有时候想起那声雷,耳朵还会嗡嗡响。她顿了顿,看着那片树林,你说,那天树里到底是什么?
我没法回答。或许是王二婶说的黄大仙,或许是老周猜测的什么东西,又或许,只是老榆树自己成了精。
但我妈说,她后来想明白了一件事。那天雨停得那么快,不是巧合。是那东西被雷劈中时,雨就停了,像是老天爷特意要让他们看清楚似的。
离开时,我往西边看了一眼。夕阳正落在千亩林的树梢上,把叶子染成了金红色。风吹过树林,沙沙作响,像是有谁在低声说话。
我突然想起我妈说的那根羽毛,黄中带白,轻飘飘的,却能让人记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