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7章 寒星依旧(1/2)
接连几日,萧寒陵与叶盛如同最耐心的猎手,将临川城东、西两市摸了个大概。他们扮作外来的行商,以“萧陵”和“叶三”的化名,穿行于大街小巷、茶楼酒肆、货栈码头,看似漫无目的闲逛,实则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。
叶盛如幽灵般融入市井的各个角落,凭借杀手的本能与经验,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异常。他蹲在码头,看苦力卸货,听着脚夫们用粗俗的方言抱怨工钱、议论南边战事;他混进三教九流汇聚的赌坊,在乌烟瘴气中沉默饮酒,从赌徒们输红眼后的咒骂、赢钱后的吹嘘中,拼凑零碎信息;他甚至“偶遇”了几个巡街的金兵伍长,用几壶烈酒和恰到好处的奉承,套出了些城防轮值、近期盘查重点的皮毛。结论是:临川城守备松懈,对过往商旅盘查并不严格,更关注走私和匪患,对“南边来的逃犯”虽有风声,但并未大规模张贴海捕文书,似乎鲁直大军的压力尚未完全传导至此。
萧寒陵则更多与本地商号、牙行接触。他谈吐不俗,对南北货物、行情差价看似了如指掌,出手也阔绰(动用的是魏利留下的、分散隐匿的部分资金),很快便以“有意在临川开设分号、经营皮货药材”的南方商贾身份,结识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中间商。从他们口中,他了解了临川乃至金国大致的势力分布、赋税关隘、以及哪些人脉需要打点。他也特意去了几次西市的“琥珀光”酒肆,那里是消息集散地,但并未再“偶遇”黄鹂。从酒客的闲谈中,他侧面印证了黄家在此地的能量——黄文轩虽无实职,但门生故旧遍布,与城主府、驻军将领乃至金国贵族都有往来,是名副其实的“地头蛇”。
综合各方信息,萧寒陵初步判断:临川城暂时安全。鲁直大军被李不悔所化的“死域”和复杂北疆地形所阻,鞭长莫及。国师势力或许有暗探渗透,但在此地根基不深。金国朝廷对南边雍国内乱乐见其成,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,对逃难而来的“肥羊”们态度暧昧,甚至暗中鼓励商贸以充实国库。目前看来,这座混杂的边城,确是一处可供喘息、甚至暗中经营的落脚点。
这一日,天气晴好,暖阳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。院墙外巷子里,传来孩童们追逐嬉戏的清脆笑声,还有母亲唤儿归家的悠长嗓音,充满了市井生活的烟火气。
萧寒陵站在客栈后院二楼的走廊上,凭栏远眺。楼下院子里,吴捷正带着魏沁玩耍。魏沁似乎从丧父的阴霾中稍稍走出了一些,穿着吴捷给她新缝的碎花小袄,扎着两个揪揪,正在踢一个彩色的毽子,小脸因运动而红扑扑的。吴捷在一旁温柔地看着,不时出声指点,脸上带着久违的、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浅浅笑意。紫璎不知从哪儿弄来些彩纸,正兴致勃勃地教几个客栈伙计家的女娃折纸船、纸鹤,叽叽喳喳,好不热闹。青凌抱枪立于廊下阴影中,目光清冷地扫过院门方向,保持着惯有的警惕,但紧绷的唇角,似乎也柔和了一分。
这幅景象,安宁,平淡,甚至有些……琐碎。与黑风城的烽火、一路奔逃的艰辛、以及帝都的波谲云诡相比,恍如隔世。
萧寒陵静静地看着,冷硬的心防,被这温暖的日常悄然撬开一丝缝隙。一路走来,他肩上扛着太多人的性命与期望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。如今,这点滴的安宁,虽如风中残烛,却珍贵得让他几乎有种不真实感。
“或许……真的可以在这里,暂时歇歇脚。”他心中暗忖。黑风城的根基已毁,但人还在。叶盛、青凌需要时间突破;紫璎的“真实剑意”需进一步锤炼;吴捷和魏沁这些非战斗人员,更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休养;还有那些追随至此的老兵、匠户家眷,也都需要时间适应、扎根。临川城鱼龙混杂,正好隐匿行迹。黄家这条线,需谨慎接触,或可借力。当务之急,是站稳脚跟,积蓄力量,同时……与江南取得联系。
想到这里,他转身回到房中。房间陈设简单,一床一桌一椅,桌上摆着文房四宝,是昨日他让掌柜置办的。研墨,铺纸,提笔。
笔尖悬在雪白的宣纸上空,凝滞了片刻。这封信,是写给舅舅凌不惑的。内容需极其谨慎,既报平安,又不可泄露具体行踪,还要能传达现状与意图。
他深吸一口气,笔走龙蛇:
“舅父大人尊鉴:自别后,辗转北行,幸赖天佑,已觅得一处暂且安身之所。此地虽僻远苦寒,然民风淳朴,商路尚通,暂可栖身。侄与一众旧部皆安,衣食无虞,惟北地风寒,颇念江南春色。闻舅父处诸事繁杂,万望珍重。侄在此一切小心,诸事徐徐图之,必不负所望。江南风物,时在念中。临纸神驰,不尽欲言。侄,寒陵,顿首再拜。”
信很短,措辞平淡,如同寻常家书。但其中暗语,舅舅自然能懂。“暂且安身之所”指临川;“商路尚通”暗示有机会经营;“诸事徐徐图之”表明需要时间蛰伏发展;“江南风物,时在念中”则是提醒保持联络,并隐含对江南局势的关切。落款用了“寒陵”本名,是最大胆,也最无奈的冒险,但唯有如此,舅舅才能确信是他亲笔。
他将信用特制火漆封好,盖上那枚靖海侯府秘密渠道的暗记。这封信,将通过魏利生前建立的、最隐秘的一条商路传递,辗转南下,希望能平安抵达舅舅手中。
放下笔,萧寒陵轻轻舒了口气,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。然而,心神稍一松懈,另一副更加沉重的担子,却又无声地压了上来。
他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落在房间角落。那里,静静地放着一个紫檀木匣,是离开黑风城前,他亲自从魏利书房暗格中取出的。里面除了那枚玄铁指环和详尽清单,还有几件魏利生前常把玩的琐碎之物:一柄算盘,玉质算珠已被摩挲得温润;一枚雕刻粗糙、却显然时常佩戴的平安扣;还有……几封家书,看墨迹新旧,是他写给江南妻女、却从未寄出的。
萧寒陵走过去,打开木匣。他没有去看那些清单信物,而是拿起了那枚平安扣。玉质普通,雕工粗劣,边缘甚至有些毛糙,与魏利平日显露的豪商气派格格不入。但他记得,魏利偶尔独自饮酒时,会下意识地摩挲这枚扣子,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……愧疚。
指尖传来玉石微凉的触感。萧寒陵闭上眼,魏利那圆胖的、总是带着精明笑意的脸,仿佛又浮现在眼前。不是最后诀别时那悲壮决绝的模样,而是更早一些,在黑风城渐渐有了起色的时候。
他想起魏利挺着肚子,在新建的市集里唾沫横飞地跟胡商讨价还价,为了一文钱的差价能扯上半天,转身却将赚来的大笔银子,毫不犹豫地投到城防和抚恤上。
想起他半夜拎着酒坛,溜进镇守府书房,硬拉着自己算账,抱怨开支太大,转眼又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包江南来的好茶,说是“顺手”买的。
想起他被紫璎捉弄,气得跳脚,却从不会真的动怒,下次有了新奇玩意儿,还是会第一个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。
想起元宵灯会,他忙前忙后,脸上泛着油光,笑得见牙不见眼,看着满城灯火和百姓笑脸,那是一种纯粹的、属于“建设者”的满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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