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 裴府门前是非多,一撮雪盐惊高堂(1/2)

次日清晨,天光微熹。

废弃的驿站旁,昨夜的血迹已被新雪掩盖,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。商队重新启程,车轮碾过薄雪,发出“咯吱”的声响,是这片死寂天地间唯一的声音。

裴潜依旧坐在车辕上,神色与昨日无异,只是手中多了一卷竹简,正看得入神。他身旁的陈默,则在闭目养神,但任何一只飞鸟掠过,他的眼皮都会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。这支队伍,在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杀戮后,变得更加内敛,也更加危险,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利刃,只待出鞘之时。

一路西行,越是靠近河东,官道上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。拖家带口的流民与丢盔弃甲的散兵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股股灰败的人流。他们或因战乱,或因苛政,被迫离开了家园。这些人看到裴潜的商队,眼中大多是麻木与畏惧,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想上前乞讨,但在接触到那些“伙计”冰冷的眼神后,便又都识趣地退开了。

七日后,一座轮廓雄伟的城池,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。

“文行先生,前面便是闻喜县城了。”陈默睁开眼,声音低沉。

裴潜放下竹简,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他望着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,眼中,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。这里,是他的故乡,也是他背负着家族衰落的枷锁,被迫远走他乡的起点。

“进城后,不必声张,先寻一处客栈住下。”裴潜吩咐道,“然后,你亲自带人,将我的名帖,送往裴氏宗府。”

闻喜裴氏,乃河东望族,根基深厚。即便近年来因朝局动荡而略显颓势,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,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存在。裴潜所在的,只是一个早已分家出去的旁支,血缘关系淡薄,若非还姓着一个“裴”字,与宗府几乎再无瓜葛。

半个时辰后,裴氏宗府那朱漆斑驳的侧门前,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,正捏着裴潜的名帖,脸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。

“裴潜?哪个裴潜?没听说过。”他将名帖随手扔给身旁的小厮,斜睨着前来送帖的陈默,“我们宗家,每日里想来攀亲带故的穷亲戚多了去了。回去告诉他,念在同宗的情分上,让他去城西的粥棚领碗粥喝,别在这里碍眼。”

陈默面无表情,既不争辩,也不动怒,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如同磐石。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,反倒让那管事心里有些发毛。

就在这时,一个轻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:“哟,什么事啊,吵吵嚷嚷的。”

一名身着锦袍、面色微白的年轻公子,摇着扇子,在一群家仆的簇拥下走了出来。他看到陈默,又瞥了一眼那名帖,嗤笑一声:“原来是文行堂弟回来了。怎么,在外面混不下去了,想起回家来讨饭了?”

此人,正是裴氏宗家嫡长孙,裴茂。他与裴潜年岁相仿,自小便看不起这个出身旁支、却总是一副清高模样的“堂弟”。

“告诉裴潜,想见我,让他自己滚过来。一个破落户,还学人递什么名帖,真是笑话。”裴茂说完,便要转身离去。

“我家先生说,”陈默终于开口,声音,如同冬日里结冰的湖面,“他从北疆,为裴氏宗家,带来了一份足以光耀门楣的厚礼。若公子不屑一顾,那我们,这便去拜访城中的卫氏与柳氏。”

卫、柳二族,皆是河东大族,与裴氏明争暗斗多年。

裴茂的脚步,猛地一顿。他转过身,狐疑地打量着陈默:“厚礼?就凭他?他能有什么厚礼?几张不值钱的貂皮,还是几根烂木头?”

话虽如此,他终究还是挥了挥手:“让他进来吧。我倒要看看,他能耍出什么花样。”

片刻后,宗府的偏厅内。

裴潜平静地坐在客位上,对周遭那些审视与鄙夷的目光,视若无睹。

裴茂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,端着茶盏,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,将一个下马威,摆了个十足。

“说吧,裴潜。”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,“你那所谓的‘厚礼’,是什么?若只是些寻常的北地货色,可别怪我,把你从这大门里,扔出去。”

裴潜微微一笑,没有说话。他只是从怀中,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,轻轻放在了身前的案几上,缓缓推了过去。

“此物,或许入不得公子的法眼。但,它有一个名字,叫‘雪盐’。”

“盐?”裴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哈哈大笑起来,“裴潜啊裴潜,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!我裴家,虽不比当年,但还会缺你那几斤破盐?你这是在羞辱我,还是在羞辱整个裴氏?”

厅内的家仆们,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。

裴潜依旧不为所动,只是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裴茂笑声一滞,眼中闪过一丝阴狠。他倒要看看,这盐,能有什么名堂。他示意身旁的管事,将木盒打开。

盒子开启的瞬间,满室的嘲笑声,戛然而止。

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那盒中的东西,死死地吸引住了。

那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盐。

它没有丝毫杂色,洁白得如同北疆最纯净的初雪。在厅内昏暗的光线下,那细密的颗粒,甚至反射着点点晶莹的光泽,仿佛碎裂的钻石。一股淡淡的、不同于寻常海盐的清冽气息,弥漫开来。

“这……这是盐?”裴茂的声音,第一次,出现了变化。他再也坐不住,快步走下堂来,伸出手指,小心翼翼地,捻起了一撮。

触手温润,细腻如沙。

他将那一小撮雪盐,放入口中。

一瞬间,他的眼睛,猛地瞪圆了!

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咸味,在他的味蕾上轰然炸开,没有丝毫粗盐的苦涩与杂味,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难以言喻的甘甜与鲜美。那味道,是如此的霸道,又是如此的温和,瞬间便征服了他挑剔了二十余年的味觉。

“神……神物啊……”他失神地喃喃自语,又连忙捻起一撮,再次品尝,脸上的表情,从震惊,到狂喜,再到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。

“此物,你是从何而来?!”他猛地抬头,死死盯住裴潜,呼吸,都变得急促起来。作为一个世家子弟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这东西,代表着什么。

它代表的,是无尽的财富!是能让所有豪门贵胄都为之疯狂的奢侈品!是足以改变整个河东,乃至天下盐业格局的……战略武器!

“此物,产自北疆。”裴潜的语气,依旧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我此来,便是想与宗家,谈一笔生意。”

“生意?”裴茂的脑子飞速运转,脸上的倨傲,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急切的、讨好的笑容,“好!好!好!文行堂弟,快快请上座!什么生意,我们都可以谈!只要有此物,我裴家,何愁不能重振声威!”

他一边说着,一边就要亲自去拉裴潜。

然而,裴潜却轻轻避开了他的手。

“这笔生意,太大。”裴潜站起身,目光,越过了裴茂,望向了偏厅的内堂深处,“恐怕,还不是茂公子,能做得了主的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
“我想见的,是能替整个闻喜裴氏,做主的人。”

话音落下,偏厅内死一般的寂静。

裴茂脸上的笑容僵住,涨成了猪肝色。他身为宗家嫡孙,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的折辱。然而,看着裴潜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,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那眼神仿佛在说,你,还不够资格。

“放肆!”那名老管事终于反应过来,厉声喝道,“一个旁支子弟,竟敢在宗府大放厥词!来人……”

“住口。”

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,从内堂的屏风后传来。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。

一名须发皆白,身着深色锦袍,面容清癯的老者,拄着一根鸠头杖,缓步走了出来。他便是闻喜裴氏的当代族长,裴徽。

他浑浊的目光先是扫了一眼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,眼中闪过一丝失望,随即,落在了裴潜身上。

“让他进来。”裴徽淡淡地说道。

裴潜整理了一下衣袍,对着裴徽遥遥一拜,随即迈步,穿过偏厅,走入了那间寻常族人根本无权踏足的内堂。陈默则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,守在了内堂门口,任何试图靠近的家仆,都会被他那冰冷的眼神逼退。

内堂中,陈设古朴,一缕檀香,袅袅升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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