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3章 歧路与灯塔(1/2)
会议室的场景凝固了。
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铅汞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,沉重得让人想要逃离。风昊(或者说,场景中这个承载了他意识与抉择责任的“投影”)坐在那里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,发出嗒、嗒、嗒的轻响,在这死寂的空间里,显得格外刺耳。
【高效开发,短期收益巨大】——方案书封面上冰冷的烫金字体,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。推演天赋自发启动,无数数据流在他脑海中奔腾:gdp的飙升曲线,能源自给率的突破,数百万就业岗位,相关产业的链式爆发…以及,随之而来的,不可逆的环境污染评估报告,物种灭绝概率模型,未来五十年内区域生态崩溃的预警,还有那些将被强制迁移的、沉默的少数群体的命运…
短期繁荣的盛宴之后,是必然降临的、需要整个文明乃至后代去偿还的生态高利贷。
【可持续规划,长期生态稳定】——另一份方案则显得朴素,甚至有些“不合时宜”。推演的结果同样清晰:发展速度放缓,短期内无法满足激增的能源需求,可能引发经济阵痛和社会矛盾,需要投入巨额的长期治理与科研成本…但,它保留了未来。保留了那片土地上的绿水青山,保留了生物多样性,为一个更遥远、但也可能更稳固的文明形态,留下了脆弱的火种。
一个是饮鸩止渴,换取眼前苟且。
一个是刮骨疗毒,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。
风昊的眉头紧紧锁住。他能感觉到,这个场景并非完全虚构,它提炼了旧日文明走向毁灭途中,无数个类似抉择的缩影。那些看似宏大的、关乎文明走向的决策,往往就是在这种会议室里,由一个个具体的人,在无数的压力、诱惑和有限的信息下,做出的。
他甚至可以“听”到耳边响起模糊的呓语,是场景模拟出的“同僚”劝说:“风工,要考虑现实…”“发展是硬道理…”“那些长远的问题,留给后人解决吧,他们有更先进的技术…”
推演天赋能计算得失,能推演概率,但它无法替他去衡量,那被牺牲的“少数”与整体“利益”之间,究竟该如何换算。它无法告诉他,一个文明的“健康”,究竟应该以怎样的指标来定义。
这是逻辑的盲区,是纯粹理性的黑夜。
他下意识地,将一丝意念投向团队成员所在的方向——尽管他知道,他们各自被困在不同的道德困境里。
云希所在的难民救助站,嘈杂而绝望。哭喊声、呻吟声、催促声交织成一片地狱绘卷。有限的抗生素,是该给那个还有极大生存希望但身份普通的年轻人,还是给那个年迈体衰、但掌握着某种关键传统技艺的老人?是优先救治重伤员,消耗大量资源却可能回天乏术,还是确保更多轻伤员得到基础治疗,维持队伍的基本战斗力?
云希的指尖停留在分配清单上,微微颤抖。她的“赋予”天赋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。生命无法用简单的价值来衡量,每一个抉择都意味着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残忍关闭。她能感受到风昊那边传来的、冰冷而庞大的计算压力,也能隐约捕捉到雷啸那边的铁血与决绝,陈原那边的彷徨与痛苦。不同的价值观,在不同的场景里激烈碰撞。
雷啸的战场前线,硝烟与血腥味几乎凝固。小队成员疲惫而信赖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。突击,可以撕开敌人防线,为后续部队打开通道,但小队存活率低于百分之三十。固守,相对安全,但可能错失战机,导致整个战区陷入被动,造成更大规模的伤亡。
“头儿,下命令吧!我们信你!”队员嘶哑的喊声在耳边回荡。雷啸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。她习惯于冲锋陷阵,习惯于用力量和勇气解决问题。但此刻,她需要做出的,是一个冰冷的数学题,用可能牺牲的部下,去换取战略上的可能性。她厌恶这种抉择,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冷血的棋手。风昊那边传来的复杂计算让她烦躁,云希那边的悲悯让她觉得遥远,她只知道,在这里,犹豫,就是最大的残忍。
陈原的手术室,灯光惨白。手术台上是一个内脏破裂、生命垂危的孩子。门外,是更多等待救治的、在爆炸中受伤的平民。医院的顶级外科医生只有他一个,最先进的生命维持设备只有一套。救这个孩子,可能需要耗费数小时,占用关键资源,意味着门外可能有数人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亡。放弃这个孩子,立即投入对更多伤员的救治,效率最高,拯救的生命“数量”可能更多…
医者的誓言在脑海中轰鸣——“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…” 但现实却逼着他进行残酷的成本效益分析。他的手悬在手术刀上,冷汗浸透了口罩。他渴望云希那样无差别的悲悯,却又明白资源的有限性;他理解风昊基于数据的冷酷判断,却无法轻易将生命数字化。极致的道德困境,几乎要将他的精神撕裂。
四个不同的场景,四种极致的拷问。
风昊能感觉到,团队内部的精神连接,因为这截然不同的压力而变得绷紧,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。不同的选择倾向,代表着他们灵魂深处最根本的差异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,每一秒都充斥着灵魂被炙烤的焦灼。
风昊闭上了眼睛。
他强行停止了那无限分支的推演。
数据很重要,概率很重要,生存效率很重要。
但是…
他想起了那片绝对的虚无。想起了他们依靠着彼此那微不足道却坚定不移的精神波动,才得以锚定存在,没有彻底消散。
他想起了云希在荧光海藻旁,小心翼翼注入生命力时,眼中那份对“存在”本身的尊重。
他想起了雷啸哪怕在最绝望的战斗中,也从未想过放弃任何一个同伴的背影。
他想起了陈原即使双手颤抖,也坚持要处理好每一个伤口的执拗。
一个文明,如果在其决策的逻辑最底层,彻底抛弃了对个体生命的敬畏,对未来的责任,对同伴的羁绊,那么即便它计算出再“高效”的路径,最终迎来的,是否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、集体的虚无?就像他们刚刚经历过的那样?
这样的文明,即便拥有再先进的技术,再强大的力量,其内核是否早已腐朽?它真的值得被延续吗?它有能力在开普勒22b上,避免重蹈覆辙吗?
答案,在他心中渐渐清晰。
这不是计算,而是…信念。
他猛地睁开眼,目光锐利如刀,穿透了眼前那两份象征着歧路的方案书。他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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