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 枭雄断腕（2/2）

朱棣没有回头去看那片如同人间地狱的山谷，他翻身上了亲兵为他找来的一匹驽马，马鞭指向南方，声音嘶哑却坚定：“出发！”

残存的、不到五千人的队伍，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死亡气息和深入骨髓的恐惧，再次踏上了南归之路。只是这一次，队伍中的沉默，变得更加沉重，每个人的眼神都躲躲闪闪，不敢与旁人对视，仿佛彼此身上都带着看不见的疫病。

朱棣骑在马上，脊背挺得笔直，仿佛刚才那个下令抛弃数千伤兵的人不是他。但只有紧贴在他身边的亲兵才能看到，他握着缰绳的手，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微微颤抖，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皮肉之中，渗出丝丝血迹。

他知道，从今天起，“燕王朱棣”这个名字，在幸存下来的这些将士心中，将永远与“冷酷”和“绝情”联系在一起。但他别无选择。

“应天…必须赶到！”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，将所有软弱的情绪死死压下。

在他的身后，那个被抛弃的山谷，哭声渐渐微弱，最终归于死寂，只剩下北风刮过荒草的呜咽。而在更遥远的南方，安庆城的烽火，已然映红了半片江天。

当朱棣和他那支仅存四千余人、人人面带菜色、眼神惊惶如同丧家之犬的队伍，踉跄着踏入涿州城地界时，看到的并非预想中的后方安稳，而是一片同样萧瑟和紧张的景象。

城墙上的守军数量稀稀拉拉，旗帜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。城门口盘查的兵丁看到这支突然出现的、装备残破却带着浓烈煞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病气的军队，吓得几乎要立刻关闭城门。直到朱棣亮出那枚虽然蒙尘却依旧沉重的燕王金印，城上的守将才连滚爬下来，跪地相迎，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，更多的是惊疑和惶恐。

“臣…臣涿州守备王斌，叩见燕王殿下！”守备是个中年将领，身材微胖，此刻额头冷汗涔涔。他偷偷打量着朱棣和他身后那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士兵，心中暗暗叫苦。北疆大败、燕王南归的消息早已像风一样传开，只是没人想到他们会如此狼狈，而且…这么快就到了涿州。

“城内情况如何？粮草、药材可还充足？”朱棣没有废话，直接切入主题，他的声音依旧沙哑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王斌脸色一苦，连忙回道：“殿下明鉴！数月来，北疆战事吃紧，朝廷…朝廷已多次下令调拨涿州存粮、军械北上支援…如今，如今库中存粮，仅够本城守军及百姓半月之需。药材…更是稀缺。而且…而且…”

“而且什么？”朱棣眉头紧锁。

“而且前几日，朝廷又有旨意，言伪宋犯境，江淮危急，令北直隶各府州县，加紧征调粮秣，准备南运支援…下官…下官实在是…”王斌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头也埋得更深。

朱棣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他原本指望能在涿州获得急需的补给和短暂的休整，让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喘一口气。然而现实是，不仅得不到补充，这涿州本身，也已被连续的战事抽干了血肉，成了一个空架子，甚至可能还要从他们牙缝里抠出粮食来支援南方！

他身后残存的将士们，听到这番对话，原本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火，瞬间熄灭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麻木。连番苦战，瘟疫折磨，如今连这最后的指望也落空…

“殿下，”朱能凑近一步，低声道，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，左臂的伤口虽然简单处理过，但依旧红肿，“弟兄们…快撑不住了。是否先在城外扎营，休整一两日？至少…让大伙儿吃顿热食，睡个安稳觉。”

朱棣何尝不想？他看着身边这些摇摇欲坠的士兵，他们很多人连站都快站不稳了。但他更清楚，时间，是他们最奢侈的东西。

就在这时，一骑快马从南方官道疾驰而来，马上的骑士浑身被汗水湿透，背上插着代表最高紧急军情的红色翎羽。那骑士看到城门口的朱棣王旗，直接滚鞍下马，嘶声力竭地喊道：

“燕王殿下！安庆…安庆八百里加急！宋军攻势猛烈，城墙已多处破损，瞿能将军身负重伤，城…城破在即！太子殿下严令，盼燕王火速回援！迟则…迟则大势去矣！”

最后一丝侥幸，被彻底粉碎。安庆将破，一旦让宋军渡过长江，应天将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