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刑杖下的冤魂(2/2)
所有的坚持,所有的希望,在这一棍下,彻底粉碎。
“我…招…”微不可闻的声音,从他染血的唇间逸出,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行刑的衙役动作一顿,看向堂上。
王县令摆了摆手,衙役退后一步。
“大声点!招什么?”赵虎喝道。
张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抬起头,脸上血泪纵横,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,他看着堂上那模糊的官影,嘶声道:“…是我…杀了董小五…抢了…五千钱…我招…我都招了…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刀,从他喉咙里割出来,带着血和肉。
王县令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,微微颔首:“早该如此。画押!”
赵虎拿起那份供状和红印泥,再次抓住张生那只无力颤抖、沾满污血的手,狠狠地按了上去。
又一个鲜红的手印,覆盖在昨日那个之上,更加刺眼,更加绝望。
“押下去,好生看管,等待上报核验。”王县令挥了挥手,语气轻松了许多,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。
衙役们如同拖拽破布袋般,将再次昏死过去的张生拖离了公堂。地上,只留下一道长长的、暗红色的血痕,从堂中央一直延伸到门外,触目惊心。
王县令拿起那份终于“完美”的供状,仔细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印泥,小心地将其与案卷放在一起。
“退堂!”
惊堂木落下。
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公堂上,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。衙役们面无表情地散去,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司空见惯的日常。
一名老衙役拿着水桶和拖布,默默地走上前,开始清洗地上的血污。水流冲刷着青石板,血水渐渐淡去,汇成一道道淡粉色的溪流,蜿蜒流向角落的排水口。
似乎用不了多久,这里就会变得干干净净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。
县衙二堂,气氛与死牢的阴森截然不同。
王明远王县令端坐案后,心情颇为舒畅。案上,摊开着一份刚刚誊写完毕、墨迹未干的详文案卷,上面详细记录了“张生杀人劫财”一案的“来龙去脉”——如何发现命案,如何锁定疑凶,如何搜出赃物,疑凶最初如何狡赖,最终又如何“伏法认罪”。行文流畅,逻辑严密,人证(口角之事)、物证(五千钱)、口供(画押状)俱全。
他拈起案卷,又仔细浏览了一遍,越看越是满意。此案从发案到审结,不过一日夜功夫,效率之高,证据之“确凿”,足以成为他宦途上的一笔亮色。虽说动用刑讯稍有不美,但对付此等奸猾顽劣之徒,不用大刑,岂能彰显朝廷法度之威严?
“哼,冥顽不灵,自寻死路。”他轻哼一声,将案卷放下,吩咐道:“赵虎。”
“小的在。”赵虎连忙上前躬身。
“将此案详文,以六百里加急,即刻呈送本路提刑司核验。”王县令吩咐道。按大宋律法,死刑案件需由路一级的提刑官审核无误后,方可执行。
“是!”赵虎双手接过案卷,小心地放入一个专门的公文袋中封好。
“嗯,”王县令捋了捋胡须,又道:“告诉递送公文的人,路上不得延误。此乃恶性命案,早日上报,早日结案,也好早日还苦主一个公道,让百姓安心。”
“大人明鉴!”赵虎适时地送上一记马屁,“大人雷厉风行,明察秋毫,此等恶徒方能迅速伏法,实乃我蔡县百姓之福!”
王县令受用地点点头,端起新沏的热茶,轻轻吹了吹。眼前仿佛已经看到提刑司核验通过的回文,以及年底考绩时上司的褒奖。
至于那个还在死牢里奄奄一息的张生,是冤是屈,早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。一介寒儒,无钱无势,能翻起什么浪来?案子破了,文书齐全,程序走完,便是了结。这蔡县的天,塌不下来。
赵虎领命,快步退出二堂,安排快马驿卒送往提刑司。
公文被驿卒贴身收好,翻身上马,鞭子一抽,骏马嘶鸣一声,扬起一路尘土,朝着县城外疾驰而去,带着一份决定他人生死的“铁案”卷宗,也带着王县令的政绩期望,迅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。
县衙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井然,似乎昨日的血案和牢中的冤屈都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。
唯有死牢深处,那压抑的、断续的呻吟,和稻草堆里几乎微不可闻的啜泣,还在无声地控诉着,在这看似太平的蔡县之下,一桩骇人的冤狱,正披着“证据确凿”的外衣,一步步走向最终的核准。
只有那份被快马送出的案卷,和死牢里那个奄奄一息、身心俱碎的书生,无声地见证着,在这朗朗乾坤之下,一场冠冕堂皇的罪恶,已然酿成。
而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提刑司内,一位以“审慎刑狱、洗冤泽物”而闻名的官员,尚未知晓,又一份关乎人命的案卷,正飞速朝着他的公案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