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 基建延年（2/2）

严世蕃在一旁冷冷开口，语带讥讽：“奇技淫巧，纵能强一时之兵甲，于陛下万年之基业、长生之仙道，何足挂齿？”

小满转身，不卑不亢地回应：“严相此言差矣。此钢用于造桥，则可跨越更宽阔的江河天堑，使天堑变通途；此火器用于守关，则可一夫当关，节省数万兵力。省下的民力可用于垦荒耕种，多产的粮米可滋养更多黎民。国家根基雄厚，外敌不敢侵，内乱无以生，陛下自然可心安神宁，体泰寿延。此非长生，何为长生？”

他突然转向嘉靖，抛出了一串更实际的问题：“陛下，臣请陛下算一笔账：修一里高标准官道，需银约二百两，可雇佣民夫五十人，工期一月。这五十人凭此获得工钱，养家糊口；道路畅通后，商旅往来频繁，货物其流，商户利多销，朝廷关税市税随之增加；两地物产得以交换，民生改善…如此循环往复，生生不息。其所产生的效益，其所稳固的江山，难道不比日日焚烧无数金银于丹炉之中，追求那虚无缥缈之长生，更为实在可靠吗？”

嘉靖皇帝眼中异彩连连。他自幼聪慧异常，登基之初也曾锐意革新，精于算计权衡，小满这笔账，他自然算得清楚明白。只是数十年来深居修道，被阿谀奉承之徒包围，早已习惯了将一切希望寄托于虚无之境，渐渐忘记了务实的力量。

就在这时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手持一份插着羽毛的紧急公文，步履匆匆地直入校场，脸色凝重地跪倒在地：

“陛下！八百里加急！河南巡抚急奏：黄河于铜瓦厢处决堤，淹没三县之地，灾民无数！”

全场顿时一片哗然。嘉靖皇帝猛地站起身：“情况如何？伤亡几何？！”

“奏报称，具体数目尚在统计，但…但因暴雨连绵，道路尽成泥沼，救援人马物资极难行进，恐…恐延误时机…”

小满立即撩袍跪倒，声音斩钉截铁：“陛下！此刻若已有臣所规划之水泥官道，纵是暴雨，救援队伍亦能日行百里，何至于此！基建工程，实乃防灾救灾之根本，实乃救命之道啊！”

严世蕃却立刻出列反驳：“陛下！当务之急，应是遣使祭告河伯，祈祷上天息怒，并严查地方官是否有失德之行，触怒天威…”

“严相！”小满罕见地提高了声调，打断了他的话，“若堤坝常年得以坚固维修，何来今日之决堤？若道路网络畅通无阻，何愁救援不及？此刻求神问卜，能立刻变出舟船粮草，救民于滔滔洪水之中吗？”

他再次向嘉靖叩首，言辞恳切至极：“陛下！臣恳请即刻调拨新式水泥，抢修通往灾区的道路；派遣熟练工匠，携带新法锻造之坚固工具，前往决口处参与抢险固堤！务实救灾，一刻千金，此乃真正的功德，胜于万场法事！”

嘉靖皇帝看着争论不休的两位臣子，又望向校场之外阴云密布的天空，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滔天的洪水和挣扎的灾民。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，忽然，问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：

“徐卿，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，直视小满，“你这些新知新学，格物之理，强国之策…究竟从何而来？朕博览群书，为何闻所未闻？”

小满心中猛地一凛，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。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，声音却平静无波：“回陛下，臣自幼愚钝，唯笃信‘格物致知’之理，于匠作农耕之事多有所观所思。后因缘际会，得窥些许西洋博物典籍，观其虽重术数工巧，然于实证、数据颇有独到之处。臣遂尝试融会贯通，取其精华。臣之所思所为，无非‘经世致用’四字，愿以绵薄之力，强我大明，福泽百姓，以报陛下知遇之恩。”

良久，嘉靖皇帝缓缓走下丹阶，竟亲自伸手，将小满扶起。

“卿言…有理。”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，更多的却是一种恍然醒悟的清明，“朕这些年来，醉心玄修，求仙问药，或许…或许确是荒废了许多实在的国事。今日黄河决堤，生灵涂炭，岂非上天警示？”

他转过身，面向校场上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，声音虽然不高，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带着一种久违的、属于帝王的决断力：

“拟旨：命工部侍郎徐小满，总督河道、道路事，全权负责此次河南水患救灾及后续堤坝修固事宜。一应所需银两、人力、物料，皆可便宜行事，各部须竭力配合。准其使用所有新法、新材，务求实效。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那依然冒着青烟的丹炉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，最终化为坚定：

“另旨：西苑诸法坛…暂且停歇。将所有丹炉熄火，一应炼丹物料…封存入库。其所需费用，半数移拨工部，用于此次赈灾与修路固堤。”

“陛下！三思啊！”严世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声音凄惶，“金丹大道乃陛下多年心血，关乎社稷宗庙…”

“严卿！”嘉靖打断他，眼神冰冷而锐利，“朕方才想通了：若天下百姓流离失所，饥寒交迫，朕纵使得道长生，不老不死，又有何颜面立于太庙之前，告慰列祖列宗？若国富民强，山河稳固，朕即便寿数有限，亦可含笑九泉，无愧于心。”

他再次拍了拍小满的肩膀，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：

“徐卿，朕今日方知，你所说那‘基建’，方是…最长情的陪伴。这句话，说得好，说得极好！”

小满眼眶一热，连忙低下头去，心中百感交集。他知道，这一刻的嘉靖皇帝，终于从那场持续了数十年的长生迷梦中，惊醒了过来。尽管可能只是暂时的，但一个帝王的目光，终于重新投向了这片真实的山河与众生。

不知何时，雨停了。一缕金色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，洒在西苑校场之上，将那些冰冷的钢铁兵甲和新式材料映照得熠熠生辉，也驱散了丹炉周围缭绕的青烟与寒意。

小满望着那位开始真正关心救灾实务、不断向工部官员询问细节的皇帝，心中感慨万千。一个时代的转变，往往始于这样一个艰难而珍贵的醒悟瞬间。

远处，关于黄河水患的更多噩耗或许正在传来；但眼前，帝王的觉醒已然带来了一丝新的希望。小满知道，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，那条以“基建”强国的艰难之路，终于在这个古老的王朝，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。

而他，徐小满，将是这条路上最坚定的铺路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