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星骸遗民（1/2）

螺旋阶梯向下延伸，仿佛没有尽头。阶梯内壁覆盖着厚厚一层散发幽蓝微光的苔藓，提供了仅有的照明。空气潮湿阴冷，混合着陈腐的泥土味和淡淡的、类似“晶骸林海”中那种甜香菌类的气息，只是更加沉闷。脚下台阶湿滑，长满滑腻的菌丝，行走艰难。夜翼大部分重量靠在黑牙身上，曲微尘搀扶着他的另一侧，三人互相扶持，在黑暗中踉跄下行。

身后，来自上层圣殿的震动和远处“晶噬兽”的嘶鸣隐约传来，越来越近。迦南“源心”最后力量的消散，似乎打破了某种平衡，让这片沉寂了无数岁月的“失落之地”重新“活”了过来，以一种充满敌意的方式。

“快！那帮鬼东西追上来了！”黑牙喘着粗气，独眼死死盯着上方黑暗的阶梯入口，手中紧握着那截锈蚀的金属片。夜翼脸色惨白如纸，嘴唇抿成一条线，每一步都牵动着内伤，但他一声不吭，只是竭力加快脚步。曲微尘则一边搀扶，一边分出一丝心神，默默消化着脑海中“源心”强行灌注的、关于“静滞回廊”坐标路径以及迦南基础知识的庞大信息流。这些信息如同未经整理的图书馆，杂乱而艰深，此刻无暇细究，只能强行记忆。

不知走了多久，阶梯终于到了尽头。前方豁然开朗，是一个巨大的、天然形成的溶洞，洞顶垂下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钟乳石状晶体，照亮了下方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。溶洞中央，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、由暗银色金属和某种半透明能量晶体构筑而成的、造型奇异的环形结构——正是“源心”所说的远古传送阵残迹。

传送阵直径超过三十米，环体布满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几何纹路和能量回路，许多地方已经破损断裂，镶嵌的能量晶体也大多黯淡无光，甚至碎裂。阵图中心的地面上，刻印着一个巨大的、与迦南圣殿壁画风格类似的、象征着“星门”与“旅途”的符文，此刻也蒙着厚厚的尘埃。整个传送阵散发着一种古老、破败、却又隐隐透着不凡气息的氛围，如同一头沉睡的金属巨兽。

“就是这里了！”黑牙精神一振，但随即皱眉，“可这玩意儿……还能用吗？看起来比咱们的‘星尘号’还要破旧。”

“源心说核心符文还在，它会用最后的力量启动一次。”曲微尘强忍脑海中信息冲撞带来的眩晕，走到传送阵边缘，仔细观察。按照“源心”给予的知识碎片，她辨认出几个关键的节点和能量接口位置。“我们需要找到主控符文核心，应该就在阵图中心下方。黑牙，警戒！夜翼，你坐下休息，保存体力，接下来可能需要你的导航知识。”

夜翼点点头，在黑牙的搀扶下靠着一根倒下的石柱坐下，喘息着，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传送阵的结构，大脑飞速运转，试图理解其运作原理。黑牙则握紧金属片，警惕地守在溶洞入口，耳朵竖起，捕捉着来自上方的任何异动。震动和嘶鸣声似乎正在逼近。

曲微尘跪在阵图中心的巨大符文旁，用手拂开厚重的积尘。灰尘下，符文的线条依然清晰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、充满流动美感的灵能纹刻。她将手掌按在符文中心，尝试调动体内那一丝微弱的、几乎枯竭的混沌星火。灰金色的火星在她指尖明灭不定，艰难地渗入符文。

起初毫无反应。就在她心不断下沉时，符文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几乎熄灭的晶蓝色光点，仿佛被火星触动，轻轻闪烁了一下。紧接着，以这一点光芒为中心，一道道纤细如发丝的晶蓝色能量流，如同苏醒的血管网络，开始沿着符文的刻痕缓慢蔓延、亮起！虽然光芒极其黯淡，时断时续，许多线路在延伸到破损处就戛然而止，但整个传送阵，确实“活”了过来，发出低沉的、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嗡鸣。

“有反应了！”曲微尘低呼，心中稍定。但她也清楚，这光芒太微弱了，能量回路破损严重，单靠“源心”可能灌注的最后一点力量，以及她这微弱的星火引动，能否成功启动、并且稳定到将他们送走，还是未知数。

嗡鸣声越来越响，洞顶的晶体随之震动，簌簌落下细碎的晶尘。传送阵的光芒逐渐变得明亮、稳定了一些，那些晶蓝色能量流艰难地绕过断裂处，勾勒出一个残缺不全、但勉强能看出轮廓的立体能量场。场中空间开始微微扭曲，光线折射。

“能量读数不稳定，空间锚点正在生成，但……很脆弱，随时可能崩溃。”夜翼强撑着站起，走到曲微尘身边，盯着那扭曲的光影，脸色凝重，“而且，坐标是随机的短距传送，‘源心’能量不足，无法精确定位。我们可能会被扔到任何地方，甚至……空间夹缝里。”
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！总比留在这里喂那些水晶怪物强！”黑牙回头吼道，他听到上层阶梯方向传来清晰的、晶体摩擦和碰撞的咔哒声，越来越近！“它们来了！好多！”

曲微尘抬头，只见螺旋阶梯入口处，幽绿色的光芒晃动，数只形态各异、但都散发着冰冷杀意的“晶噬兽”正拥挤着钻出，它们大小不一，有的如狼犬，有的如巨蜥，体表覆盖着各色晶体，口器开合，幽绿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溶洞中的三人。

“启动！快！”黑牙怒吼一声，挡在阶梯入口前，将手中金属片当做投掷武器，狠狠砸向当先冲下的一只较小的晶噬兽！金属片砸在晶体外壳上，发出脆响，只留下一道白痕，反而激怒了那怪物，加速扑来！

夜翼咬牙，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晶石碎片，目光锁定传送阵能量场中几个闪烁不定的节点，对曲微尘急声道：“能量输出不均衡！左前方第三节点，右后方第七节点！用你的力量刺激它们！强行平衡！快！”

曲微尘毫不迟疑，指尖那缕微弱的星火再次跳动，分作两缕，精准地射向夜翼所指的两个节点！嗤！星火没入，那两个原本黯淡的节点猛地一亮，整个传送阵的嗡鸣声骤然拔高，变得尖锐刺耳！能量场剧烈波动，中心的光影扭曲成一个不断旋转的、极不稳定的漩涡！

“走！”夜翼拉住曲微尘，黑牙也放弃了阻挡，转身狂奔向传送阵中心。晶噬兽群已如潮水般涌下阶梯，最近的几只距离他们不足十米！

三人冲入能量漩涡的范围。刹那间，天旋地转，熟悉的撕裂感传来。但这一次的传送极不稳定，空间乱流如同无数把小刀切割着身体，能量场的光芒明灭不定，仿佛随时会熄灭。曲微尘死死抓住夜翼和黑牙，将最后一点护体的星火之力展开，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晕，勉强抵挡着狂暴的空间撕扯。

透过扭曲的光影，她最后一眼看到，扑到传送阵边缘的几只晶噬兽，被紊乱的空间能量撕成了碎片，化为晶尘。而整个溶洞，乃至上方的圣殿，都在剧烈震动，仿佛即将坍塌。

下一刻，无边的黑暗和混乱吞噬了一切感知。

没有时间感，没有方向感，只有狂暴的撕扯和令人作呕的失重。这一次的随机短距传送，比从观测站逃出时那次强制跃迁更加糟糕。能量不足，坐标紊乱，空间结构脆弱不堪，他们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、布满碎石的洗衣机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可能是一瞬，也可能是永恒。

砰！砰！砰！

三声闷响，伴随着骨头几乎散架的剧痛和内脏翻江倒海的感觉，他们狠狠砸落在了什么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上。传送的眩晕感和空间撕扯的后遗症让他们头晕目眩，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，半晌无法动弹。

曲微尘第一个挣扎着爬起，咳出几口带着金丝的血沫，感觉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抗议。她强忍不适，迅速观察四周。

这里不是预想中的星空，也不是任何行星表面。

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无比的、废弃的……太空建筑内部？

头顶是高达数十米、由粗大金属桁架和破碎的透明材料构成的穹顶，透过破碎处，能看到外面并非星空，而是一种黯淡的、仿佛凝固的铅灰色“雾气”，缓缓蠕动，遮蔽了一切。没有星辰，没有光源，只有建筑内部一些残存的、忽明忽暗的应急照明灯，提供着微弱的光亮，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在锈蚀的墙壁和堆积如山的垃圾上。

空气混浊，带着浓重的机油、金属锈蚀和某种有机质腐烂的刺鼻气味。重力似乎存在，但有些古怪的紊乱感，时轻时重。脚下是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，锈迹斑斑，积着厚厚的灰尘。放眼望去，视线所及尽是巨大的管道、断裂的电缆、倾倒的货柜、以及各种难以辨认用途的、布满灰尘的机械设备残骸。许多设备上还能看到模糊的、与迦南风格迥异的标志和文字，风格更加粗犷、实用，带着一种荒废已久的工业感。

这里像是一艘巨舰的内部，又像是一个空间站的残骸，规模庞大到难以想象，但已彻底死去，寂静无声，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、细微的金属热胀冷缩的呻吟，以及……风声？不，更像是某种气体在巨大管道中流动的呜咽。

“这……这是哪儿？”黑牙捂着撞伤的胳膊爬起来，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无尽的黑暗和废墟，“我们没传到什么好地方啊……”

夜翼也挣扎着坐起，脸色比之前更差，内伤在刚才的传送中似乎加重了。他捂着胸口，急促地喘息几下，强打精神观察：“不是自然星体……人工建筑残骸，规模极大。重力异常，空气成分……复杂，有微量有毒气体，但勉强可呼吸。我们可能……坠毁在某个废弃的太空站或者……飞船坟场里。”

曲微尘的心沉了下去。随机传送的结果果然难以预料。这里显然不是“源心”预设的相对安全星域，而是一个未知的、充满未知危险的废墟。

“先找地方隐蔽，检查伤势，弄清楚我们在哪。”她迅速做出决定。三人都状态极差，必须尽快恢复。

他们相互搀扶着，在巨大的、迷宫般的废墟中艰难跋涉。脚下是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尘，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。周围的寂静令人心悸，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，更添恐怖。

走了约莫半个小时，前方出现一个相对完好的、像是大型仓储区入口的拱门。门半开着，里面似乎空间更大。三人对视一眼，决定进去探查，至少找个能暂时容身的角落。

刚踏入拱门，走在前面的黑牙突然停下，举起手示意安静。他侧耳倾听，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。

“有声音。”他压低声音道。

曲微尘和夜翼立刻屏息凝神。果然，在死一般的寂静中，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、有规律的金属刮擦声，以及……类似低语交谈的嗡嗡声？声音来自仓储区深处，被堆积如山的货箱和废弃物遮挡。

有人？还是……别的什么东西？

三人立刻伏低身体，借助货箱的阴影悄悄靠近。声音越来越清晰，是某种语言，音节急促，带着嘶哑和摩擦感，并非他们已知的任何一种。但其中夹杂着一些熟悉的词汇片段，似乎是……通用语的变种？或者掺杂了多种语言的杂烩？

他们躲在一堆巨大的、生锈的金属罐后面，小心翼翼探出头。

只见在仓储区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，燃着一小堆篝火（用的似乎是某种可燃的化学凝胶块），昏黄的火光跳跃着，映出几个……身影。

那不是人类。

那是三个类人生物，但体型佝偻，皮肤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，布满褶皱和疤痕。他们穿着由各种废旧金属片、皮革和脏污布料拼凑而成的简陋衣物，手中拿着粗糙焊接的、看起来像是激光枪和物理刀刃结合体的武器。其中一人正用一根尖锐的金属杆，刮擦着一块金属板，发出刺耳的声音，似乎是在……打磨？另一人则蹲在火堆旁，翻烤着一块黑乎乎的、看不出原貌的肉块。第三人则靠在墙角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，手中武器始终没有放下。

是幸存者？还是……土着？强盗？

从他们的装备、神态和所处的环境来看，绝非善类，更像是挣扎求存的拾荒者或掠夺者。

“是‘星骸’……”夜翼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在曲微尘耳边说道，眼中充满震惊，“我听过这种传说……在文明彻底毁灭、被‘协议’格式化后的极端恶劣星域，有时会有极少数的、发生了可怕畸变的幸存者后代，或者在毁灭中侥幸逃入深层废墟的流亡者，在废墟中挣扎求存，形成野蛮的部落或帮派……他们自称‘星骸遗民’或‘废墟之子’，劫掠一切误入者，崇拜废墟和暴力……”

“星骸遗民……”曲微尘心中一凛。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被困在危险的未知废墟，还落入了更危险的、拥有本土优势的、敌我不明的幸存者巢穴附近！

就在这时，那个打磨武器的“星骸”突然停下了动作，鼻子抽动了几下，猛地转头，一双在昏黄火光下闪烁着暗红色凶光的眼睛，直直地看向了曲微尘三人藏身的金属罐方向！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充满威胁的咕噜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