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荒原初遇(1/2)
西荒的黎明,与北境不同。
天空是那种被风沙打磨过的、带着粗粝质感的灰蓝色。太阳升起时,光线不是温暖的金色,而是惨白的、带着一种刺目干燥感的光。风从无垠的荒原上吹来,卷着细小的沙砾和某种苦涩的草籽味道,刮在脸上,生疼。
萧衍伏在青鸾并不宽阔却异常稳当的背上,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灼热的幻象之间沉浮。左肩的蚀痕,在被那支诡异的黑狼箭冲击、又被星钥爆发的龙吟光柱刺激后,陷入了一种奇异的、暂时“僵持”的状态。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侵蚀蔓延,而是变成了一种深沉、粘稠的寒意,如同冰封的毒液,蛰伏在血脉深处,偶尔抽搐一下,带来尖锐的刺痛和零碎的幻象碎片——扭曲的阴影,非人的低语,还有那道龙吟光柱中一闪而逝的威严龙影……
他能感觉到,星钥玉佩紧贴胸口,散发着持续而稳定的温热,与蚀痕的冰寒形成微妙的对抗。这温热不像之前那样爆发性的强大,却更加坚韧、绵长,如同涓涓细流,勉强护住他心脉和灵台最后一点清明。
青鸾背着他,在起伏的荒丘间疾行。她的呼吸有些急促,但脚步丝毫不乱,每一步都踩在岩石的坚实处或草丛的缝隙间,最大限度地减少痕迹和声响。穆守紧跟在后,一手拄着临时找来的枯枝,一手警惕地按在腰间短刃上,浑浊但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后方和两侧。晨光将他们三个拉出长长的、摇晃的影子。
身后的追兵声,在越过干涸河床进入西荒地界后,渐渐稀疏、远去。黑狼部似乎对那道龙吟光柱心存忌惮,并未立刻越境追击。而北境的铁狼卫,在边境线上明显犹豫了,只派了少量斥候象征性地追出不远,便退了回去——没有王令,擅自进入他国地界,尤其是局势复杂的西荒,容易引发争端。
但这绝不意味着安全。西荒的凶险,从来不止于追兵。
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,直到身后再也看不到赤霞峪的轮廓,也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响,青鸾才在一处背风的、被风化成蘑菇状的巨大岩石后停下。她小心翼翼地将萧衍放下,让他靠坐在岩石根部。
萧衍勉强睁开眼,视野还有些模糊晃动。他看见青鸾的额发被汗水打湿,粘在光洁的额角,面具早已不知去向。她的脸色有些苍白,但眼神依旧沉静,正迅速检查着他肋下的箭伤和左肩的蚀痕。
穆守则走到岩石高处,警惕地了望片刻,又低头仔细查看地面和岩石上的痕迹。
“暂时甩开了。” 穆守走回来,声音低沉,“但不能久留。西荒看似空旷,实则处处可能有眼睛。黑狼部、沙盗、流浪的部族,甚至一些不欢迎外人的隐秘势力……”
“他需要处理伤口,也必须尽快稳定蚀痕。” 青鸾打断他,语气不容置疑。她已经撕开萧衍肋下被箭矢划破、染血的衣襟。伤口不深,但皮肉翻卷,边缘呈现出不正常的紫黑色,显然那黑狼箭上淬有剧毒。
“是‘黑蝰汁’混合了某种尸毒,” 青鸾只看了一眼,便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小皮囊,倒出些白色粉末,毫不犹豫地按在伤口上。粉末触及伤口,发出“嗤”的轻响,冒出淡淡青烟,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散发开来。萧衍疼得闷哼一声,额头渗出冷汗。
“忍着点,腐肉必须灼净,否则毒入骨髓,神仙难救。” 青鸾声音冷静,动作却快如闪电。她又取出金针,在伤口周围连刺数下,封住附近血脉,阻止毒素扩散。接着,从另一个小瓶里倒出碧绿色的、带着清凉香气的药膏,仔细涂抹包扎。
处理完箭伤,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萧衍的左肩。蚀痕处的皮肤下,那些青黑色的、如同活物般扭动的纹路,此刻似乎安静了一些,但颜色却变得更加深邃,边缘甚至隐隐泛着一层诡异的金属般的暗紫色光泽。青鸾尝试再次将手指搭上去,输入一丝真气探查。
这一次,她的真气刚刚触及,那蚀痕纹路便猛地一缩,随即反弹出一股冰冷、暴戾、充满排斥意味的力量,将她的真气狠狠弹开!青鸾的手指竟被震得微微发麻。
她脸色微变:“蚀痕……变了。它似乎与星钥爆发的那股力量产生了某种对抗后的……‘适应’?或者说是被暂时‘压制’并‘异化’了。情况比之前更复杂。我的金针和清心膏,恐怕效果会大打折扣。”
萧衍感受着左肩那深沉粘稠的寒意,以及其中蕴含的、一丝难以言喻的暴戾与躁动,点了点头,声音沙哑:“我感觉到了……它像睡着了,但睡得很不安稳,而且……似乎更强了。” 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,轻轻按在胸前的星钥玉佩上。玉佩温热依旧,但当他尝试像之前那样引导其中力量时,却感到一阵滞涩,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挡在他与星钥更深层的力量之间。
“星钥护住了你,但也可能因为过度激发,或是与蚀痕的对抗,暂时进入了某种……自我保护或恢复的状态。” 穆守走过来,仔细看了看玉佩的光泽,沉吟道,“远古之物,自有灵性。衍儿,你试着不要强行催动,只是静心感受,与它沟通。”
萧衍依言,闭上眼睛,放松心神,不再试图“驱使”,而是将意识轻轻“贴”向玉佩。渐渐地,那层滞涩感似乎减轻了一些,温热的暖流重新变得顺畅,缓慢而坚定地流入四肢百骸,抵御着蚀痕的寒意,也滋养着他几近枯竭的身体。虽然无法再爆发出之前那种惊天动地的威能,但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,对他现在的状况而言,或许更为合适。
片刻后,萧衍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,精神也振作了不少。他挣扎着想站起来,被青鸾按住。
“你失血不少,蚀痕未稳,箭毒虽解,元气大伤。至少休息半个时辰,恢复些体力。” 青鸾的语气不容反驳,她从行囊中取出水囊和干粮——一种西荒特产的、坚硬如石的肉脯和同样干硬的饼,“吃一点,喝点水。我们必须在中午前赶到‘流沙驿’,那是方圆百里内,唯一可能有补给和消息的地方,也是老师设立的一个秘密联络点。”
萧衍不再逞强,接过食物和水。肉脯咸腥粗糙,饼干硬难咽,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补充。穆守也坐下来,默默进食调息。三人围坐在岩石的阴影下,短暂休整。
荒原的风永不停歇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卷起细沙,打在岩石上,沙沙作响。远处的地平线上,热浪开始升腾,景物变得扭曲晃动。
“青鸾姑娘,” 萧衍咽下一口饼,看向正在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长剑的女子,“你对西荒很熟悉?”
“跟随老师来过几次。” 青鸾没有抬头,专注地擦去剑身上的血迹和尘沙,“西荒很大,部族众多,规矩也杂。但大体上,有几个需要特别注意的势力:最大的黑狼部,你见过了,贪婪凶悍,与北境摩擦最多。还有‘白狐部’,擅长经商和情报,消息灵通,但也最是狡猾,不可轻信。‘石猿部’,生活在西荒深处的石林山区,排外,但据说守护着某些古老的秘密。此外,就是无处不在的沙盗,和少数像我们一样,在此隐匿或寻求什么的‘外来者’。”
她收起剑,看向萧衍:“流沙驿,是白狐部控制下的一个灰色地带,三教九流汇聚,消息灵通,也危险。到了那里,少说,多看,跟着我。你的相貌和伤势,容易引人注意。穆老,您也需要稍作掩饰。”
穆守点点头,从行囊中取出一顶边缘破损的宽檐毡帽戴上,又用些尘土抹了抹脸,遮掩了几分原本的儒雅气质,更像一个落魄的老行商。
青鸾则从行囊里取出一件灰扑扑、带着头罩的斗篷,递给萧衍:“穿上,遮住头脸和身形。你的剑……” 她看了一眼萧衍空空的手——那柄精钢短剑已在河岸遗失。
萧衍默默接过斗篷穿上。布料粗糙,带着尘土和汗水混合的气味,但确实能很好地隐藏身形。失去武器的不安感萦绕心头,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星钥玉佩。冰寒与温热在掌心交织。
半个时辰很快过去。日头渐高,荒原的温度开始迅速攀升。三人重新上路,这次萧衍坚持自己行走。虽然脚步虚浮,肋下和左肩的伤口随着动作传来阵阵刺痛,蚀痕的寒意也如影随形,但他知道,不能一直成为累赘。
青鸾辨明方向,带着他们朝西南方行进。地貌逐渐从荒丘变为更加平坦、布满砾石的戈壁,偶尔能看到一丛丛生命力顽强的、长满尖刺的旱生灌木。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顶,无情地炙烤着大地,空气干燥得仿佛能点燃。汗水刚渗出皮肤,就被热风迅速蒸干,留下一层白色的盐渍。
途中,他们遇到了两拨人。一拨是五个骑着矮脚马、穿着破烂皮袄、神情警惕的牧民,驱赶着一小群瘦骨嶙峋的沙羊,远远看到他们便迅速绕开了。另一拨则是三个骑着骆驼、裹得严严实实、只露出眼睛的旅人,双方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互相打量片刻,便各自沉默地错身而过。在这片土地上,不必要的接触往往意味着不必要的麻烦。
约莫午时前后,就在萧衍感到口干舌燥、双腿如同灌铅,蚀痕的寒意似乎又要随着体力下降而蠢蠢欲动时,前方地平线上,终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、低矮的土黄色建筑轮廓。
“那就是流沙驿。” 青鸾指着前方,语气中并无放松,“加快脚步,正午前后,是驿站最‘安静’的时候。”
所谓的流沙驿,其实不过是十几间用夯土、石块和少量木材胡乱搭建起来的简陋房屋,围着一个不大的、浑浊的水洼散乱分布。水洼边搭着几个歪斜的棚子,栓着几匹无精打采的马和骆驼。驿站没有任何围墙,在无垠的戈壁上,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、风干了的泥巴。
然而,当三人走近时,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、混杂着警惕、审视和贪婪的“气息”。几间土屋黑洞洞的窗口后,似乎有目光闪动。水洼边的棚子下,几个敞着怀、露出精悍肌肉或狰狞伤疤的汉子,停下了交谈或赌戏,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三个新来的“客人”。一个裹着肮脏头巾、看不出年纪的妇人,蹲在水边费力地捶打着什么,也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们一眼。
青鸾对这一切视若无睹,径直走向驿站中央那间最大、门口挂着一块被风沙侵蚀得看不清字迹的木牌、看起来像是酒馆兼客栈的土屋。穆守落后半步,看似随意,实则将萧衍护在侧后方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、用破木板拼凑的门,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、汗臭、烤肉腥膻和尘土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。屋内光线昏暗,只有几扇狭小的窗户透进光柱,照亮飞舞的尘埃。七八张粗糙的木桌旁,零零散散坐着十几个人。有裹着头巾、低声交谈的商人,有敞着衣襟、大口喝酒的壮汉,也有独自缩在角落、面前只放着一碗清水、眼神游移的独行客。
当三人走进来时,几乎所有的交谈声都停顿了一瞬,各种各样的目光——好奇、评估、冷漠、不怀好意——齐刷刷地投射过来,尤其在身形略显踉跄、裹着斗篷的萧衍身上多停留了片刻。
青鸾恍若未觉,径直走到柜台前。柜台后是个秃顶、满面油光、留着两撇滑稽小胡子的胖子,正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,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几个豁口的陶碗。
“三碗水,一份肉,两个饼。有安静点的角落吗?” 青鸾的声音清冷平淡,丢出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在柜台上。
胖子小眼睛扫过铜钱,又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,尤其是多看了穆守那身虽然破旧但质地尚可的衣衫一眼,这才慢吞吞地收起铜钱,朝屋角一个靠近后门、相对僻静的位置努了努嘴:“那儿。肉是沙鼠,饼是昨天的。水自己从后面缸里舀,碗在那儿。” 他指了指柜台旁一个冒着可疑浮沫的水缸和一堆脏碗。
青鸾点点头,率先走向那个角落。穆守和萧衍跟上。所过之处,那些目光如影随形,但见他们三人(尤其青鸾)步履沉稳,眼神警惕,倒也没人贸然生事。
角落的桌子积着厚厚的油污。三人坐下,青鸾去舀了三碗水回来。水浑浊发黄,带着一股土腥味,但此刻也顾不上了。萧衍小口喝着水,冰凉微涩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,带来一丝慰藉。他借着低头喝水的动作,用斗篷的阴影遮掩,迅速而隐蔽地打量着屋内众人。
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事情上,低声交谈或默默进食。唯独斜对面一张桌子上,两个穿着类似、面容有五六分相似、皮肤黝黑粗糙的汉子,目光仍时不时瞟向他们,尤其是萧衍,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和估量,不像是普通的好奇。
肉和饼很快被一个瘦小伶仃的伙计送了过来。所谓的沙鼠肉,烤得焦黑,散发着怪味;饼又干又硬,能硌掉牙。但三人还是默默分食,努力补充体力。
就在萧衍艰难地咽下一口饼,肋下伤口因吞咽动作而抽痛时,那两个一直打量他们的汉子,互相使了个眼色,竟然站起身,径直朝他们这桌走了过来!
店内再次一静,许多看好戏的目光投了过来。
两人走到桌旁站定,个子稍高、左边脸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,咧嘴露出一口黄牙,目光在青鸾和穆守脸上扫过,最后落在低着头的萧衍身上,用生硬的通用语开口,声音沙哑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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