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9章 医疗站的哭声(2/2)
离开“回溯”区,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、灯光略显昏暗的走廊,来到一个封闭性更强的观察区域。隔着厚厚的单向玻璃,林薇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病例。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,名叫李建国。资料显示,他是一名优秀的地质工程师,参与了殖民城早期最重要的地壳稳固工程。
此刻,他穿着束缚衣,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、四壁和地面都覆盖着高密度缓冲材料的隔离室内。他的眼睛布满血丝,死死盯着隔离室角落一处没有任何异常的合金墙壁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身体被束缚着,却仍在拼命挣扎,试图用头去撞击墙壁。
“放开我!让我挖!就在下面!我感觉得到!”他的声音嘶哑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偏执,“故乡的土!地球的土!带着阳光和雨水的味道!挖穿它!挖穿这层该死的铁壳子就能找到了!”
“李工是三个月前开始出现症状的。”周岚的声音充满了惋惜,“最初只是反复念叨想闻闻地球泥土的味道,后来发展成坚信在我们殖民城的地壳深处,埋藏着来自地球的土壤。他利用职务之便,偷偷修改了小型勘探机器人的程序,试图在非安全区向下挖掘,险些造成局部结构失稳。被制止后,他就陷入了这种狂躁状态,拒绝一切治疗,只想继续‘挖掘’。”
画面中,李建国又一次用尽全力撞向墙壁,沉闷的撞击声隔着玻璃都能隐约听见。护士不得不通过扩音器进行安抚,但他充耳不闻,口中依旧念念有词:“土…地球的土…就在下面…”
“我们尝试了各种药物和心理干预,效果甚微。”周岚调出了李建国的脑部扫描图。林薇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。在代表海马体的区域——那是大脑负责空间记忆和情景记忆的核心——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、细微的晶格状亮点分布。这些亮点与周围正常的脑组织形成鲜明对比,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冷硬感。
“这是…硅晶化变异?”林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。这个词在三卷ai危机时就出现过,指过度依赖神经接口和意识流传输,导致大脑神经突触发生类似硅基芯片结构的异变。没想到,在这里,在远离ai管理核心的殖民城,在一位地质工程师的脑中,竟然看到了如此清晰的证据!
“是的。”周岚沉重地点头,“扫描确认,李工的海马体区域出现了早期硅晶化现象。这可能是他空间认知彻底混乱、产生‘挖掘地球土’这种顽固妄想的生理基础。他的大脑,正在将他最深刻的记忆——关于地球、关于泥土——和最根本的空间感知功能,扭曲成一种…无法挣脱的执念牢笼。”
就在此时,隔离室里,李建国似乎耗尽了力气,停止了撞击。他瘫软在缓冲垫上,粗重地喘息着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狂躁稍稍退去,却弥漫开一种更深沉、更令人心碎的茫然和绝望。他不再嘶吼,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,眼角,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,没入鬓角。
“呜…我要回家…”一声压抑到极致、饱受伤痛幼兽般的呜咽,从他干裂的嘴唇里逸出。这微弱的哭声,比刚才的撞击和嘶吼更刺耳,更绝望。这哭声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穿了厚厚的玻璃,也刺穿了林薇的耳膜,直抵心脏。
艾米丽在噪音中幻想鲸歌,李建国在硅晶化的大脑里挖掘故乡的土…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对抗着这片金属苍穹下令人窒息的孤独和异化。一个在虚幻的听觉中寻找慰藉,一个在偏执的行动里锚定存在感,最终却都深陷在精神的泥沼中,发出绝望的悲鸣。
医疗站的哭声,不仅仅是伤痛的表达,更是整个漂泊文明在深空摇篮里发出的、关于身份迷失和存在危机的灵魂哀嚎。
林薇站在单向玻璃前,看着李建国无声的泪水和艾米丽虚幻的微笑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紧迫感同时攫住了她。科技的牢笼已经铸就,而打开它的钥匙,或许真的不在更先进的医疗技术里,而在那被遗忘的、关于“根”与“和”的古老智慧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