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噩耗至,亲族绝(2/2)

没有挣扎,没有呻吟。只有身体在无意识地、细微地抽搐着。

黑暗,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,彻底淹没了她。这黑暗并非来自地牢的物理隔绝,而是从她破碎的灵魂最深处,从每一个被绝望撕开的细胞里,疯狂地弥漫出来,带着吞噬一切光明的绝对力量。

万念俱灰。

这个词,第一次如此具象、如此冰冷地烙印在她的存在里。支撑她在这地狱般牢狱中苟延残喘的最后支柱——那一点点微弱却无比坚定的、关于弟妹尚在人世、或许终有一日能重聚的渺茫希望——就在刚才,被看守那几句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话语,彻底碾碎,挫骨扬灰!

她沈璃,终究是一无所有了。

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她,比身体的饥饿寒冷、比锁链的禁锢、比任何酷刑都要可怕千万倍。那是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,是生命意义被完全剥夺后的死寂。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冰冷、麻木、还在机械跳动的空洞,每一次搏动,都只是将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黑暗,泵向四肢百骸。

痛到极致,反而麻木了。

意识在冰冷的虚无中漂浮,沉沦,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。或许就这样死去,才是解脱?和爹娘、和弟弟妹妹在黄泉之下团聚?至少那里,没有背叛,没有杀戮,没有这令人窒息的绝望……

“阿姊!阿姊!”

一个清脆得如同山涧清泉、又带着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声音,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厚重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帷幕,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。

沈璃麻木的瞳孔,在凝固的血液后面,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。

黑暗的意识深处,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,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。一幅画面,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和光亮,固执地强行挤了进来,刺破了那浓稠的绝望——

那是沈府后花园,一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午后。高大的玉兰树开满了洁白的花朵,风一吹,花瓣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。才五岁的小妹沈玥,梳着两个可爱的小抓髻,穿着一身粉嫩的春衫,像只快乐的小粉蝶,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。小丫头手里高高举着一串鲜红欲滴、裹着晶亮糖衣的冰糖葫芦,小脸上洋溢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,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、毫无保留的喜悦和依恋。

“阿姊!快看!糖葫芦!瑶儿给阿姊留了最大最红的一颗!”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,献宝一样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,小鼻尖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,笑容甜得能融化最坚硬的冰。

沈璃记得自己当时正被父亲考校功课,愁眉不展,看到小妹这纯真无邪的笑脸,心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。她笑着弯下腰,没有去吃那最大最红的一颗,而是轻轻刮了一下小妹的鼻尖:“傻瑶儿,阿姊不吃,你吃。阿姊看着瑶儿吃,就比什么都甜。”

“不要嘛!瑶儿要和阿姊一起吃!”小妹不依,撒娇地往她怀里钻,小脑袋蹭着她的手臂,软软的头发带着阳光和花香的味道。

“好,好,一起吃。”她无奈又宠溺地笑着,轻轻咬了一小口那冰凉甜脆的糖衣。那纯粹的甜味,仿佛还残留在舌尖。

画面猛地一暗,像是被泼上了浓墨,骤然切换。

阴云密布,寒风凛冽。沈府朱漆大门外,一片肃杀。官兵如狼似虎,刀枪林立。两个小小的身体在刺骨的寒风里瑟瑟发抖,脸色惨白如纸。他们身上穿着单薄的、打着补丁的粗布囚衣,脖子上套着沉重的木枷,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,勒出道道血痕。

“阿姊!”沈珏看到被官兵死死按住的她,猛地挣扎起来,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,眼神里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恐惧和绝望,却死死咬着下唇,努力挺直那稚嫩的脊背,“阿姊别哭!他被一个穿着黑色皂靴、甲胄冰冷的兵卒像拎小鸡崽一样粗暴地揪着后领,两条小腿拼命地在半空中踢蹬挣扎,小小的脸上涕泪横流,写满了极致的恐惧。他朝着母亲倒下的方向,撕心裂肺地哭喊,小手拼命地向前伸着,想要抓住什么。

“放开我弟弟!畜生!你们放开他!”十二岁的幼妹沈瑶,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,不顾一切地扑上去,死死抱住那兵卒粗壮如树桩的腿,用尽全身力气又踢又咬。她那梳着双丫髻的头发早已散乱不堪,沾满了尘土和草屑,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泥污,只剩下那双眼睛,燃烧着不属于她年龄的、困兽般的疯狂恨意。

“小贱种!找死!”那兵卒被咬得吃痛,眼中凶光毕露,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挥。

“啪!”一声脆响,沈瑶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整个扇飞出去,像断线的纸鸢,重重撞在廊下坚硬的朱红柱子上,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。她小小的身体软软地滑落下来,伏在冰冷的地面,一动不动。一缕刺目的鲜血,缓缓从她额角流下,蜿蜒过她苍白如纸的脸颊,滴落在青砖上,迅速洇开一小片深红。

那历历在目的曾经,那曾经支撑她熬过无数酷刑、忍受无尽屈辱的声音,此刻却化作了最锋利的淬毒匕首,带着无与伦比的嘲讽和毁灭力量,狠狠扎进她早已麻木的心脏!

“噗——!”

又是一口滚烫的心血,不受控制地从沈璃紧咬的牙关中呛咳出来。这次没有喷溅,只是顺着她的下巴,无声地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石地上,与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,慢慢扩大着那摊绝望的暗红。

“活下去……等阿姊来接你们……”她破碎的喉咙里,发出嘶哑到几乎无法辨认的气音,如同破败风箱的最后哀鸣,“……哈……哈哈……等我来接……”

笑声,低沉、断续、破碎,从她沾满血污的唇齿间溢出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和自嘲。

“等来的……是什么?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,却承载着足以压垮山岳的绝望和……汹涌而至的、足以焚烧一切的自责!“曝尸荒野……挫骨扬灰……野狗……豺狼……”

每一个词,都像是一把钝锈的锯子,在她残破的灵魂上来回拉扯。

“是我……是我没用……”她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在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凌迟,“护不住爹娘……护不住沈家满门……如今……连你们……连你们两个小小的孩子……都护不住……”

“是我害了你们……是我没用啊——!”

无声的呐喊在她心底疯狂咆哮,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。巨大的、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自责和悔恨,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涌出的冰冷毒液,瞬间淹没了她。所有的痛苦,所有的绝望,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直接、最致命的源头——她自己!

如果她更强一些……如果她能早点识破那些阴谋……如果她能杀出重围……如果……无数个“如果”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神经。

“阿姊没用……阿姊没用……”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,额头死死抵着冰冷肮脏的石地,冰冷的泪水混着血污,在脸上冲刷出狼狈不堪的痕迹,却冲不散那刻骨的绝望和自厌。

为什么死的不是我?

为什么留下的是我?

为什么……偏偏是我要承受这一切?

灵魂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、沉沦、撕裂……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,反复煎熬。那巨大的黑暗漩涡,带着吞噬一切的吸力,要将她最后一点意识也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