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制奇香,谋入宫(2/2)
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细、却又刻意压低的男声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客气:“沈姑娘?请开门。奉柳夫人命,接姑娘入府一叙。”
柳夫人!入府!
沈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这么快?!她原以为至少还有一两日缓冲!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麻,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个小小的瓷瓶,冰凉的瓶身硌着掌心,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该来的,终究躲不过。她快步走到门边,没有立刻开门,而是隔着门板问道:“敢问……柳夫人深夜相召,有何要事?贫尼已是方外之人,入夜不便……”
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她,依旧是那种带着恭敬的疏离,却透着一丝不容商榷的意味:“夫人吩咐,姑娘的药香颇有效验,夫人心中感念,特请姑娘过府,另有要事相商。事关重大,还请姑娘莫要推辞。车马已在庵外等候。”
要事?沈璃心中冷笑。除了那宫中贵人的事,还能有什么“要事”?柳夫人这是要立刻将她推上那条路了。
她沉默片刻,知道再无转圜余地,只得应道:“请稍待,容贫尼略作收拾。”她迅速转身,将桌上那锭银子用一块旧布包好,塞进怀里。那几块料子,她犹豫了一下,只挑了那块最不起眼的月白料子,同样卷好,和装着新制香粉的小瓷瓶一起,贴身藏好。其余几块颜色稍亮的,被她胡乱塞进了床铺下的角落。最后,她将那个装着剩余“蓝玉髓”干花的陶罐重新封好,仔细藏回木柜最深处,用草药掩盖严实。
做完这一切,她环顾了一下这间简陋、昏暗、充满了草药气息的禅房。这里虽清苦,却也曾是她唯一能感到一丝安全的方寸之地。今夜踏出此门,前路便是凶险莫测。
她走到门边,深吸一口气,拉开了门栓。
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深色布衣、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。他没有打伞,微躬着身子站在屋檐下,半边身子已被斜飘进来的雨水打湿,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却锐利如鹰,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扫过沈璃全身。他身后几步远的雨幕中,停着一辆比柳夫人白日所乘简朴许多的青布油壁马车,拉车的马在雨水中不安地打着响鼻。
“姑娘,请。”男人侧身让开一步,做了个手势,语气平淡无波。
沈璃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,微微颔首,一言不发地迈出门槛。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僧鞋和裤脚,寒意刺骨。她快步走向那辆在雨夜中如同沉默怪兽般的马车。
那男人紧跟着她,在她登上马车时,甚至伸出手臂虚扶了一下,动作看似周到,手臂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力道,透着不容她后退的意味。
车帘放下,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那男人鹰隼般的视线。车厢内狭小而简陋,只有一张硬木条凳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皮革和尘土混合的气味。车夫一声短促的吆喝,鞭子在空中甩出脆响,马车猛地向前一冲,颠簸着驶入了茫茫雨夜。
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,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,和着车外哗哗的雨声,敲打着沈璃紧绷的神经。她端坐在硬木条凳上,背脊挺得笔直,双手交叠放在膝前,宽大的僧袍袖口遮掩下,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。怀里的瓷瓶和银子硬硬地硌着她,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和代价。
马车在漆黑的雨夜中穿行,不知过了多久,颠簸似乎减轻了些,车轮声也变得更为清脆规律,像是行驶在了铺着石板的路上。外面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一些,不再有那种狂暴砸落的喧嚣。
终于,马车缓缓停下。
车帘被掀开,那个干瘦男人淋着雨的脸出现在外面:“沈姑娘,到了。请下车。”
沈璃弯腰钻出车厢。雨还在下,细密如织,带着深秋的寒意。眼前并非她想象中的高门大户,而是一处僻静的后巷。青石板的路面湿漉漉地反着幽光。一扇不起眼的黑漆角门开在灰扑扑的高墙下,门前悬着一盏在风雨中摇曳的昏黄灯笼,灯笼上没有任何标记。
男人引着她快步走向那扇角门,抬手在门上有节奏地叩了几下。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,露出一张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老婆子的脸。两人目光一触,那婆子便侧身让开。
“姑娘请进,夫人在里面等候。”干瘦男人停在门外,做了个请的手势,却没有跟进来的意思。
沈璃的心沉了沉。深夜,后门,避人耳目……柳夫人的谨慎,恰恰说明了此行的分量。她不再犹豫,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。
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,隔绝了巷子里的风雨和那个男人的视线。眼前是一条长长的、狭窄的夹道,仅容两人并肩通行。两侧是高耸的墙壁,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,在灯笼幽暗的光线下投下狰狞晃动的黑影。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和雨水的气息,寂静得可怕,只有她自己脚下布鞋踩在湿滑石板上发出的轻微声响。
引路的老婆子沉默地走在前面,佝偻着背,脚步却异常轻捷。夹道七弯八拐,仿佛没有尽头。沈璃默默地跟着,袖中的手再次握紧了那个小小的瓷瓶。
终于,夹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扇精致的月洞门。门内透出明亮柔和的光线,与外面的阴冷黑暗形成鲜明对比。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小的匾额,上面写着两个娟秀的字:疏影。
婆子停在月洞门外,侧身垂首:“姑娘请进,夫人就在里面。”
沈璃定了定神,迈步走了进去。
门内是一个小巧而雅致的庭院。青石板铺地,角落种着几竿翠竹,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显得青翠欲滴。竹影婆娑,映在粉白的墙壁上。院中一座小小的八角亭子,四周垂着细密的竹帘,此刻卷起了一半,露出亭内温暖的光晕。亭子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圆桌,桌旁只坐着一个人。
正是柳夫人。
她换下了白日里那身略显正式的衣裙,穿着一件家常的藕荷色锦缎褙子,外罩一件轻薄的银灰色云肩,发髻也松了些,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。她正执着一只青玉斗杯,小口啜饮着,神情带着几分慵懒,目光却透过细密的雨帘,落在走进院中的沈璃身上。
“来了?”柳夫人放下杯子,声音温和,听不出情绪,仿佛只是寻常问候。
沈璃快步走到亭子台阶下,双手合十,深深一礼:“贫尼沈璃,见过柳夫人。深夜叨扰,万望夫人恕罪。”
“不必多礼,进来坐。”柳夫人抬了抬手,示意亭中另一个空着的锦墩,“外面雨凉。”
沈璃依言走进亭中,在锦墩上小心地坐了半边。亭内点着暖炉,驱散了深秋雨夜的寒意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清雅、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气,显然是上等的熏香。桌上除了茶具,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。
柳夫人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拿起桌上的青玉壶,又斟了一杯热茶,轻轻推到沈璃面前。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微微晃动,散发出清冽的香气。
“尝尝,今年的明前龙井,宫里新赐下的。”柳夫人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“谢夫人。”沈璃端起茶杯,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温热。她低头看着澄澈的茶汤,没有喝。柳夫人深夜召她至此,绝不会只为请她喝一杯贡茶。
果然,柳夫人看着她,开门见山:“白日里在庵中,人多眼杂,有些话不便细说。此刻请你过来,是想再问问你那香的方子。”
沈璃的心猛地一缩,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。她垂着眼帘,依旧是白日里那套说辞:“回夫人,确是祖上偶得的一个古方,主料是几种安神的草药,如合欢花、柏子仁、苏合香等,只是采摘、炮制、调和的手法有些特殊讲究,费时费力,故而……”
“哦?”柳夫人轻轻打断她,端起自己的杯子,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,目光却锐利如针,落在沈璃低垂的眼睫上,“只是寻常草药?特殊手法?”
她的声音依旧温和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,仿佛能穿透皮肉,直抵人心:“沈姑娘,这香的效果,我亲身试过,非比寻常。寻常草药,再如何炮制,也断然达不到这般立竿见影、深入神魂的安神之效。你白日所言,有所保留,是也不是?”
亭外的雨声淅淅沥沥,敲打着竹叶和石板。亭内的空气,却仿佛在柳夫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了。暖炉散发的热气,驱不散沈璃心头骤然涌起的寒意。
她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,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,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:“夫人明鉴。贫尼……贫尼不敢欺瞒。方子确是古方,只是其中一味辅药,名唤‘寒月草’,生于北地苦寒山崖,极为罕见,药性也……也格外霸道阴寒些。贫尼祖上偶然得之,传下时便千叮万嘱,此物需慎用,更不可轻易示人,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,故而白日里……未曾提及。”
“寒月草?”柳夫人重复着这个名字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似乎在记忆中搜寻。显然,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也是陌生的。“生于北地苦寒山崖?”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。
“是。”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敬畏和不安,“药性极寒,炮制不当,反受其害。贫尼也是费尽心力,才摸索出以温补药材调和压制其寒性的法子,使其能为人所用,发挥安神之效。此物稀少,贫尼手中也所存无几,更不敢轻易示人,唯恐引来觊觎或……误解。”她将“蓝玉髓”的特性,巧妙地嫁接到了这个虚构的“寒月草”上,真真假假,令人难以分辨。
柳夫人沉默了片刻,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。亭内只有雨声和暖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。沈璃屏住呼吸,等待着自己的命运。
终于,柳夫人再次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:“你倒是个谨慎的性子。也罢,这等稀罕物事,谨慎些也是应当。”她话锋一转,目光重新变得温和而带着一丝期许,“不过,你能制出此香,便是你的机缘造化。这香,对宫中那位贵人的症候,或许正是对症良药。”
来了!沈璃的心猛地一沉。
柳夫人看着她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:“明日一早,我会派人送你入宫。你的身份,是慈云庵精通药理、擅长合香的清修弟子,是我特意寻来为贵人调养身体的。你只需记住这一点,其他的,一概不知,一概不问。”她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,紧紧锁住沈璃的眼睛,“宫中不比外间,一步一行,皆有规矩,一言一语,皆需谨慎。该说的说,不该说的,半个字也不能吐露。尤其是你那香方……明白吗?”
“贫尼……明白。”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,深深垂下头。柳夫人的话,既是提点,更是警告。她将自己以“慈云庵弟子”的身份送进去,既是给了她一层保护色,也将她牢牢绑在了柳夫人的船上。香方,更是成了悬在她头上的利剑,必须死死守住,否则第一个不放过她的,恐怕就是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柳夫人。
“明白就好。”柳夫人似乎满意了,脸上的神情松弛下来,又恢复了那种世家贵妇的雍容,“今夜你便歇在此处厢房,我已命人收拾好了。明日卯时三刻,自有人带你启程。”
她端起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,这是送客的意思了。
沈璃起身,再次深深一礼:“谢夫人安排。贫尼告退。”
引她进来的那个老婆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。沈璃跟着她,沉默地穿过庭院,走向侧面的厢房。雨丝飘落在脸上,冰冷刺骨。身后亭子里温暖的灯光和柳夫人模糊的身影,仿佛一个遥远的、不真实的幻梦。而前方那间供她歇息的厢房,更像是一个暂时的囚笼。
厢房内陈设简单却干净,一床一桌一椅,桌上点着一盏油灯。老婆子放下一个装着热水的铜盆和干净布巾,便无声地退了出去,关上了门。
沈璃走到窗边。窗外依旧是连绵的雨幕和高耸的院墙,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。她抬头望向漆黑如墨、不见星月的天空,只觉得那无边的黑暗,正沉沉地压下来,如同巨兽张开的口,等待着将她吞噬。
明日,便是踏入那九重宫阙之时。每一步,都将踩在刀尖之上。袖中的瓷瓶,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。她缓缓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,再睁开时,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。
卯时未到,天色依旧是一种沉滞的灰蓝色。雨,不知何时停了,但空气里饱含着厚重的水汽,沉甸甸地压在人的皮肤上,寒意透骨。庭院里青石板路湿漉漉的,低洼处积着浑浊的雨水,倒映着高墙上方狭窄的天空。
引路的老婆子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,准时出现在沈璃的厢房门外。她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裳——并非尼姑的僧袍,而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细棉布衣裙,样式简单大方,只在领口和袖口绣着几道极淡的青灰色缠枝暗纹。旁边还放着一顶同色的帷帽,帽檐垂下的轻纱长及肩背。
“姑娘请换上。”老婆子的声音平板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庵里的装束,入宫多有不便。”
沈璃默默接过。这身衣裳,便是柳夫人为她安排的新身份——一个懂些药理的民间女子,而非真正的出家人。褪下穿了多年的灰色僧袍,换上这身月白衣裙,沈璃对着房中模糊的铜镜照了一眼。镜中人面色苍白,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沉静,宽大的衣裙掩去了身形,也掩去了过往的痕迹,却掩不住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透出的警惕与不安。她最后将那个装着香粉的小瓷瓶和那锭银子贴身藏好,才拿起帷帽戴上。轻纱垂落,遮住了她大半面容,只露出一个线条清晰的下颌。
老婆子没有多看一眼,转身便走:“姑娘随我来。”
依旧是昨夜那条僻静的后巷。一辆比昨夜那辆更为宽敞、却依旧低调的青幔马车静静等候着。车辕上坐着的车夫,是一个面孔黝黑、神情木讷的中年汉子。巷子口,还站着两个身着深青色劲装、腰悬佩刀的护卫,身形挺拔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,看到沈璃出来,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,便又移开,沉默地护卫在马车两侧。
没有多余的言语,沈璃在老婆子的示意下登上马车。车厢内铺着厚实的毡毯,角落里甚至有一个小小的暖炉,散发着融融暖意,驱散着清晨的寒气。车厢壁上嵌着一盏小巧的琉璃风灯,散发出稳定的橘黄色光芒。
马车在寂静的晨光中启动,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,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。沈璃端坐在车内,帷帽的轻纱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。她闭着眼,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心跳,将所有的纷乱思绪强行压下。她需要绝对的冷静。
马车穿行在尚在沉睡的街巷。天色一点点亮起来,灰蓝褪去,转为一种清冷的鱼肚白。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,小贩的叫卖声、车轮声、脚步声透过车壁隐隐传来,汇成市井清晨特有的嘈杂背景音。
不知行驶了多久,窗外的喧嚣声浪似乎渐渐低了下去,被一种更为宏大、更为肃穆的寂静所取代。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清晰、空旷,仿佛行驶在巨大的广场之上。
沈璃忍不住微微掀开一点车窗帘幕的缝隙,向外望去。
瞬间,她的呼吸为之一窒。
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、平整如镜的巨大广场。广场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,在雨后清冷的晨光中泛着湿润冰冷的幽光,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。广场的尽头,是巍峨耸立的、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宫墙!
那宫墙之高,仿佛连接着低垂的天幕,通体是厚重的、沉甸甸的朱红色,在阴霾的天空下红得近乎发暗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墙顶覆盖着深色的琉璃瓦,连绵起伏,如同凝固的黑色波浪。每隔一段距离,便有一座高耸的角楼,飞檐斗拱,如同巨兽探出的狰狞利爪,沉默地俯瞰着下方渺小的众生。
马车正沿着宫墙外侧一条宽阔的御道行驶。御道两旁,每隔十数步,便肃立着一名身着明光铠、手持长戟的禁卫军士。他们如同泥塑木雕一般,纹丝不动,冰冷的铠甲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的寒芒。一股无形的、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,弥漫在这片空旷而宏大的空间里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这就是皇城!这就是天子脚下,权力的中心!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,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,慌忙放下了帘子。那朱红色的高墙,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,也像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。她袖中的手,再次紧紧攥住了那个小小的瓷瓶,指尖冰凉。
马车沿着宫墙行驶了一段不短的距离,最终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宫门前缓缓停下。这并非正门,而是一道略显窄小的侧门。门楼低矮许多,门楣上悬挂的牌匾写着“永和门”三个大字。门前的守卫同样森严,身着不同服色的太监和侍卫分列两侧,神情肃穆。
带她来的那个老婆子早已在车外等候。沈璃深吸一口气,戴好帷帽,在老婆子的搀扶下(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)下了马车。
刚一站定,一股深秋清晨特有的、带着宫墙砖石冰冷气息的寒风便扑面而来,穿透薄薄的衣裙,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。她下意识地抬眼,看向那扇近在咫尺的宫门。
门洞幽深,仿佛通向未知的深渊。门楣之下,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兽面铺首。那兽面狰狞无比,怒目圆睁,獠牙外露,口中衔着一个巨大的铜环。兽首的双眼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黑色晶石镶嵌而成,在晦暗的光线下,幽幽地反射着冷光,仿佛活物一般,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试图踏入此门的人。
这就是传说中的椒图?龙生九子之一,性好闭,常饰于门环,以镇守宫禁?沈璃只觉得那兽首的目光如同实质,穿透帷帽的轻纱,直刺她的灵魂深处,带来一种莫名的、被洪荒巨兽盯上的恐惧感。
就在这时,一个尖细、拖长了调子、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,如同铁片刮过瓷盘般刺耳地响起:
“哟——柳府的人?这位……就是那个会制香的姑子?”
沈璃心头一凛,循声望去。
只见宫门旁的阴影里,慢悠悠踱出来一个身着深青色宦官服色的人。约莫四十上下年纪,面皮白净,却透着一股不健康的青灰色,嘴唇薄得像两片刀锋。他身材微胖,手里慢条斯理地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蜜蜡佛珠,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,眼缝里射出两道精光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被帷帽遮住的沈璃,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、轻蔑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。
他踱到沈璃面前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,目光越过引路的老婆子,直接钉在沈璃身上,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,那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,带着浓浓的讥诮:
“啧,一个制香的姑子……也配给咱们贵妃娘娘调香?这宫里的御药房、尚香局,多少积年的老供奉都束手无策的事儿……柳夫人这回,怕不是病急乱投医了吧?可别是什么……江湖野路子,弄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进来,污了娘娘的清贵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如同淬了毒的冰针,狠狠扎向沈璃。
老婆子脸色微变,上前一步,微微躬身,语气带着恭敬却也隐含一丝强硬:“孙公公言重了。这位沈姑娘是柳夫人亲自寻访、举荐的,精于古法,绝非江湖术士可比。夫人一片心意,全为贵妃娘娘凤体安康着想。”
“柳夫人的心意,咱家自然知晓。”那孙公公拖长了调子,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佛珠,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是那目光依旧如跗骨之蛆般黏在沈璃身上,“可这宫里的规矩,孙公公我更清楚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,随随便便就能往贵妃娘娘跟前凑的。”
他往前踱了半步,几乎要贴到沈璃的帷帽轻纱上,一股混合着熏香和说不清道不明的、属于阉人特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。沈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孙公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,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帷帽后模糊的面容,压低了声音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冰冷的威胁:
“小丫头,咱家不管你使了什么手段哄得柳夫人信你……在这宫里头,是龙你得盘着,是虎你得卧着!尤其……是在贵妃娘娘跟前!若是你那点微末伎俩,伺候不好贵人,或是……弄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……”
他故意顿了顿,嘴角那抹恶毒的笑意更深了,声音压得更低,如同毒蛇吐信:
“仔细你这身细皮嫩肉,不够填了慎刑司那口滚沸的油锅!也想想……你那远在慈云庵的清净日子,还过不过得下去!”最后一句,已是赤裸裸的警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