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 王府宴,故人面(2/2)
克制,是为了更精准的打击。
这场定王府秋宴,不过是她复仇路上的一道 “开胃小点”。
定王府的宴饮设于花园深处的水榭之中。水榭建在一片人工湖上,四周环绕着碧绿的荷叶 —— 虽已入秋,荷叶却依旧繁盛,只是边缘处染上了些许枯黄,像被岁月磨旧的绿绸。湖面上漂浮着三只精致的画舫,舫上的歌姬穿着水绿色的舞衣,抱着琵琶、古筝,指尖拨动琴弦,悠扬的丝竹声顺着秋风飘过来,绕着水榭的梁柱打转。
水榭内,红木打造的圆桌整齐排列,桌面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桌布。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美酒:清蒸鲈鱼的鱼鳞泛着银光,鱼眼清亮;红烧鹿肉炖得酥烂,酱汁浓稠地裹在肉上;桂花糕叠成小巧的梅花形状,上面撒着金箔;还有来自西域的葡萄,颗颗饱满,紫得发亮。官员和宗亲们分坐两侧,妃嫔们则坐在靠近湖边的位置,手里端着描金的瓷杯,偶尔抿一口酒,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。
沈璃安静地侍立在御座侧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。这个位置既能随时听候慕容翊的吩咐,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—— 御座旁的宫灯散发着暖黄的光,刚好将她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,不仔细看,几乎注意不到她的存在。
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,姿态恭谨,目光偶尔低垂,落在地面的青砖上 —— 砖缝里还残留着去年秋天的落叶碎屑;偶尔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,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色:
慕容翊坐在水榭的主位上,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酒杯的边缘,神情平淡地接受着众人的敬酒。宸妃坐在他身旁,时不时用手帕掩着嘴轻笑,说着 “陛下今日气色真好”“这鹿肉炖得真入味” 之类的话,努力营造着热闹的氛围。
萧珩坐在慕容翊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,虽然强打精神作陪,脸上却始终挂着一副僵硬的笑容。每当有官员向他敬酒,他都要先偷偷瞟一眼沈璃,确认她没有看自己,才敢举杯 —— 可杯沿总是抖,酒液洒出来,溅在锦缎桌布上,留下深色的印记。他的眼神闪烁不定,像偷了东西的贼,连与慕容翊对视都不敢超过三秒。
林婉柔坐在女眷席位中较为靠后的位置,几乎被完全边缘化。她的对面坐着的是户部尚书的夫人,夫人嫌恶地挪了挪椅子,与她保持着距离,小声跟旁边的人说:“你看她那副样子,跟个活死人似的,真晦气。” 林婉柔低着头,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,面前的桂花糕连碰都没碰,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,茶水凉了也没察觉。每当沈璃的身影在她余光里闪过,她的肩膀就会不自觉地发抖。
沈璃的存在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萧珩和林婉柔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,却丝毫影响不了这场秋宴表面的歌舞升平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宴会的气氛似乎更加热烈。宸妃放下酒杯,笑着对慕容翊道:“陛下,今日秋高气爽,景色这么好,光是饮酒听曲也有些无趣。臣妾听闻定王府上有一位歌姬,名叫云裳,嗓音犹如天籁,尤其擅长弹奏前朝贵妃所作的《惊鸿》曲,何不宣她上来助兴,也让大家一饱耳福?”
慕容翊放下酒杯,目光扫过众人。官员们纷纷附和:“是啊陛下,听闻云裳姑娘的《惊鸿》弹得极好,臣等也想见识见识。” 萧珩更是如蒙大赦,连忙起身道:“陛下,云裳的技艺确实尚可,臣这就让人把她叫来!” 他太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机会了,只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云裳身上,他就能暂时避开沈璃那平静却刺眼的存在。
慕容翊点了点头:“既如此,便宣她上来吧。”
萧珩连忙吩咐身后的管家:“快!去叫云裳过来!让她好好表现,莫要辜负陛下和各位娘娘的期望!” 管家应声而去,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。
不多时,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从水榭外盈盈走来。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舞衣,裙摆上绣着细碎的荷花图案,行走间裙摆飘动,像荷叶上的露珠在滚动。她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双环髻,插着一支碧玉簪,脸上略施粉黛,眉毛细细弯弯,眼尾微微上挑,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。
这就是云裳。沈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。她记得这个女人 —— 三年前,云裳是街头卖艺的歌姬,被林婉柔看中,买入王府献给了萧珩。林婉柔以为云裳无依无靠,容易掌控,却没料到云裳心思活络,很快就靠着一副好嗓子得了萧珩的几分青睐。
那时候,沈璃还在废院里挣扎。有一次,云裳奉林婉柔的命令,给她送 “食物”—— 其实是发霉的馒头。云裳站在废院门外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笑着说:“沈姐姐,这可是侧妃娘娘特意给你留的,你可得好好吃啊。” 说完,还故意把馒头扔在地上,让野狗抢食。还有一次,她偷偷把废院的门闩弄坏,让萧珩的恶犬闯进去,差点咬伤沈璃的胳膊。
云裳走到水榭中央,双膝跪地,对着慕容翊盈盈一拜,声音柔婉得像羽毛:“奴婢云裳,叩见陛下,见过各位娘娘、大人。愿陛下圣体安康,各位福寿绵长。”
慕容翊点了点头:“起来吧,弹一曲《惊鸿》给大家听听。”
“是,陛下。” 云裳起身,坐在早已备好的锦凳上,调试了一下琵琶的弦音。“铮 —— 铮 ——” 清脆的弦音在水榭中回荡,众人都安静下来,等着她开口。
云裳轻轻启朱唇,唱起了《惊鸿》。她的嗓音确实婉转动听,像山间清泉流过玉石,将《惊鸿》曲中的缠绵悱恻与哀怨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。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……” 歌词从她口中吐出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音,听得人心里发软。连慕容翊都微微闭上了眼睛,手指随着曲调轻轻敲击着桌面。
然而,就在歌曲唱到最高亢、最动情的段落时,云裳的嗓音突然微微劈了一丝 —— 那声音很轻,像琴弦突然被风吹得走了调,却在这寂静的水榭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云裳的脸瞬间白了,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琴弦,指尖泛白。她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慕容翊,见皇帝没有睁眼,才稍微松了口气,想着赶紧把剩下的部分唱完,或许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小差错。
若是在平时的王府宴饮上,或许真的没人会计较 —— 毕竟只是一个歌姬,不必太过苛责。可此刻,一直沉默侍立在阴影中的沈璃,却忽然向前一步,对着慕容翊微微躬身,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开口:“陛下,此女宫音微偏,角音略涩,恐是近日肺气有些不足,强行演唱高音,容易损伤喉嗓。不如让她先下去歇息片刻,饮一盏润肺的枇杷蜜露,待气息平复后再唱不迟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瞬间让整个水榭安静了下来!
原本沉浸在音乐中的众人,纷纷回过神,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沈璃的身上!一个小小的御前司药女官,竟然在王爷举办的家宴上,公然指点一位歌姬的唱功?甚至还从 “嗓音” 推断出她的身体状况,给出了药方建议?这简直是闻所未闻!
云裳的脸色变得煞白,抱着琵琶的手指微微颤抖,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了一个小小的差错,竟然会被人当众指出,而且指出的人还是御前女官!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,却不敢哭出来,只能死死咬着嘴唇,等着慕容翊的发落。
萧珩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,铁青得如同锅底。沈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,在他看来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打脸 —— 这是他的王府,云裳是他的人,沈璃此举,分明是在故意不给她面子,也是在不给她这个定王面子!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杯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指腹甚至被杯沿硌得生疼。他想当场发作,呵斥沈璃 “逾越本分”,可一想到她是皇帝身边的人,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,只觉得一股火气堵在胸口,烧得他喉咙发疼。
宸妃也愣住了,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温顺的沈司药,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。她看向慕容翊,想知道皇帝的态度,却见慕容翊依旧闭着眼,看不出喜怒。
慕容翊的目光也转向沈璃,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—— 一个女官,为何要在这种场合多管闲事?他沉默着,没有立刻说话,水榭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,连风吹过荷叶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沈璃却依旧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,语气恭谨地补充道:“臣自知僭越,逾越了司药的本分。只是职责所在,臣精通医理,善于闻声辨疾 —— 人体发声与肺腑息息相关,肺主气,司呼吸,肺气不足则声弱,角音对应肝脏,涩则为郁,此女既宫音偏、角音涩,定是肺气亏虚、肝火郁结所致。若因察觉她身体有恙而不言,便是有负陛下对臣的信任。”
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况且,《惊鸿》一曲乃前朝贵妃所作,曲调优美,意境深远,陛下素来雅爱音律,若因歌姬音色微瑕而损了曲韵,亦是可惜。臣斗胆进言,望陛下恕罪。”
这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。她先是抬出 “职责所在”,将自己的行为与 “司药” 的身份绑定;再是 “不负陛下信任”,把自己的举动说成对皇帝的忠诚;最后又迎合慕容翊 “雅爱音律” 的喜好,将 “指点歌姬” 升华为 “尊重艺术”。这一番话下来,原本可能被视为 “挑衅” 的行为,瞬间被合理化为 “尽忠职守” 和风雅之举,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。
慕容翊沉默了片刻,缓缓睁开眼,目光在沈璃和萧珩之间扫过。他看到沈璃始终恭顺的姿态,看到萧珩紧绷的侧脸,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—— 那笑容很淡,嘴角只微微上扬了一下,却瞬间打破了水榭内的紧张气氛。
“沈司药倒是耳力过人,心思缜密。” 他淡淡道,“既如此,便依你所言吧。” 他对着身旁的内侍挥了挥手,“赐枇杷蜜露,让云裳下去歇息片刻,待气息平复后,若陛下还想听,再让她上来便是。”
“是,陛下!” 内侍连忙应下,快步走到云裳身边,示意她退下。
云裳如蒙大赦,连忙对着慕容翊和沈璃分别叩拜谢恩:“谢陛下恩典!谢沈司药关怀!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抱着琵琶,低着头快步退出了水榭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宴席上的气氛,却因此变得微妙起来。众人再看那位一直安静站在阴影里的沈司药,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—— 有探究,有惊讶,还有几分忌惮。户部尚书的夫人小声跟旁边的人说:“这位沈司药,看着温顺,没想到这么有胆识,连定王的人都敢说。” 旁边的李大人也点头:“不仅有胆识,医术还这么高明,连‘闻声辨疾’都会,难怪陛下信任她。”
而萧珩,背后的冷汗几乎浸透了里衣。沈璃刚才那番话,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—— 她能认出云裳,还能从云裳的嗓音里听出毛病,这说明她记得定王府的一切!她记得云裳对她的欺辱,记得林婉柔对她的伤害,记得他对她的折磨!她绝对是回来报复的!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着他,让他坐立难安,连手中的酒都变得苦涩起来。
林婉柔更是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丝帕,帕子被她扯得变了形。她看向沈璃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—— 沈璃的出现,不仅让她想起了过去的屈辱,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。若是沈璃在皇帝面前揭发她过去的所作所为,她就真的完了!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直到掌心传来刺痛,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。
沈璃退回原来的位置,重新垂下眼帘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,与她无关。她甚至还微微侧过身,避开了众人探究的目光,继续扮演着一个低调本分的御前女官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,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,一把轻轻撒出的盐,精准地洒在了萧珩和林婉柔血淋淋的伤口上。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,她回来了,她记得一切,她有能力对他们造成威胁;她就是要看到他们惊恐、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,以此来平复自己心中积压多年的恨意。
看着他们魂不守舍、如坐针毡的模样,沈璃的心中,一片冰冷的平静。
宴席继续进行,但定王夫妇显然已是心不在焉。萧珩频频举杯饮酒,试图用酒精来压制心中的恐惧,却越喝越乱,好几次都拿错了旁边官员的酒杯;林婉柔则始终低着头,面前的菜肴几乎未动,只是偶尔抬起头,用怨毒的眼神偷偷瞥向沈璃,像一只随时准备扑人的毒蝎。
又过了一会儿,慕容翊似乎有些倦了。他放下酒杯,对着身旁的内侍吩咐了几句,便起身离席,前往水榭后的偏殿更衣。
皇帝离席,水榭内的气氛稍微放松了一些。官员们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,开始小声交谈起来,话题大多围绕着刚才的音乐和沈璃的直言进谏;妃嫔们也凑在一起,说着 “沈司药胆子真大”“云裳也太不小心了” 之类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