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 翊问珩,疑云布(2/2)

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萧珩和沈璃之间来回打转 —— 萧珩脸色惨白,额角冷汗直流,双手还在微微发抖,连腰间的玉带都滑到了胯骨,却浑然不觉;沈璃则始终垂着眸,姿态恭顺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,只有偶尔微微起伏的胸膛,泄露了她压抑的情绪。最后,所有目光都像百川归海般,汇聚到了御座上的慕容翊身上,等着这位帝王做出最终的裁决。

慕容翊端坐在御座上,手指依旧摩挲着白玉酒杯的云纹,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。他的目光先落在沈璃身上,在她那看似平静的侧脸停留了一瞬 —— 他看到她垂着的手指轻轻攥了一下,又很快松开,指节处留下淡淡的白痕,显然是在压抑情绪。接着,他的目光转向萧珩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:“定王府的后院,倒是热闹。”

萧珩的腿一软,差点跪倒在地,幸好旁边的管家王福暗中扶了他一把,才勉强稳住身形。王福是定王府的老人,跟着萧珩十几年,此刻也吓得脸色发白,却还是低声提醒:“王爷,快给陛下请罪。” 萧珩这才回过神,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句子,带着哭腔:“臣…… 臣治家无方…… 让疯妇惊扰了圣驾…… 罪该万死…… 林氏她…… 她自失宠后就精神失常…… 时常胡言乱语…… 臣疏于管教…… 才酿成今日之祸…… 求陛下恕罪……”

他拼命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林婉柔身上,连 “臣” 的称呼都忘了,好几次说成了 “我”。他的身体抖得厉害,说话时语无伦次,甚至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林婉柔的 “疯病”:“她…… 她去年还想上吊,被下人救下来了…… 后来就总说胡话…… 说什么有人要杀她…… 臣…… 臣真的不知道她会在这里发疯……”

慕容翊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端起酒杯,轻轻呷了一口。琥珀色的酒液在杯盏里晃了晃,映着他深邃的眼眸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水榭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,官员们都低着头,不敢与皇帝对视;妃嫔们互相使着眼色,眼底满是忌惮;连内侍们都屏住了呼吸,生怕自己不小心触了皇帝的霉头。

过了半晌,慕容翊才缓缓放下酒杯,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:“既如此,便把林氏看好,莫要再让她出来生事。今日秋宴,也算是尽兴了。” 他没有提林婉柔的话,也没有问沈璃的身份,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,可越是这样,萧珩心里越慌 —— 他太了解这位皇帝堂弟的性子了,越是平静,越是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思。

萧珩连忙磕头谢恩,额头重重撞在青砖上,发出 “砰砰” 的声响:“谢陛下开恩…… 臣日后定当严加看管…… 用铁链锁着她…… 绝不让她再惊扰圣驾……” 他磕得太急,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,甚至渗出了血丝,却浑然不觉,只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。

宴席的气氛彻底被破坏了。虽然内侍们强笑着给官员们添酒,乐师们也重新奏响了丝竹,可谁都没了兴致。官员们喝着酒,眼神却总往沈璃那边飘,小声议论着刚才的事;妃嫔们则早早地收起了笑意,端着茶杯,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。沈璃依旧垂眸侍立,指尖却悄悄掐了一下掌心 —— 林婉柔的突然发难虽然打乱了她的计划,却也让她看清了萧珩的恐惧,更让她确认了慕容翊的态度:这位帝王显然早就对定王府的旧事有所察觉,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,而她的出现,恰好成了这个时机的催化剂。

又过了约莫一刻钟,慕容翊放下酒杯,对着身旁的内侍总管李德全淡淡道:“摆驾回宫。”

李德全连忙应声,尖细的唱喏声在水榭里响起:“陛下起驾 ——”

众人纷纷起身跪拜,萧珩磕得头都不敢抬,额头的红肿越来越明显,嘴里不停说着 “臣恭送陛下”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”。直到御驾的明黄色身影消失在水榭门口,他才瘫软在地,大口喘着气,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,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,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,最后还是王福和两个侍卫把他架起来的。

可还没等萧珩缓过劲,李德全的声音就再次响起,这次却是对着他来的:“定王殿下,陛下有旨 —— 即刻前往紫宸殿西暖阁见驾。”

萧珩猛地抬头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,嘴唇哆嗦着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西暖阁 —— 那是慕容翊处理密事的地方,当年沈家的案子,就是先帝在西暖阁定的罪;后来他犯了错,太后也是在西暖阁为他求情,才保住了亲王爵位。他知道,真正的审判,现在才开始。

沈璃坐在返回皇宫的青帷小车里,透过淡青色的纱帘,看着定王府的朱红大门越来越远。车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,把外面的秋景切成碎片 —— 落满枯叶的宫道,牵着马的车夫,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,还有定王府门口那些垂头丧气的侍卫。

她指尖冰凉,刚才在水榭里强压下去的情绪,此刻终于翻涌上来。复仇的快意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,每跳动一下都带着尖锐的甜;可警惕也如影随形 —— 慕容翊单独召见萧珩,绝不会只是询问林婉柔的事,他必然会查她的身份,查沈家的旧案,甚至查她入宫的经历。她从袖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绢帕,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白梅,那是她母亲生前教她绣的,如今成了她唯一的念想。她轻轻摩挲着绢帕上的梅花,眼底的冷静又深了几分:不管慕容翊想做什么,她的复仇之路,都不能停下。

小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,终于到了皇宫门口。沈璃下车时,正好撞见从紫宸殿方向来的暗卫影 ——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腰间别着一把短刀,刀鞘上没有任何装饰,步履轻得像猫,几乎听不到声音。影看到她时,脚步顿了顿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又很快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。沈璃的心跳漏了一拍 —— 影是慕容翊身边最得力的暗卫,专门负责查探密事,他出现在这里,显然是慕容翊已经开始安排调查了。

紫宸殿西暖阁内,气氛肃穆得让人窒息。

暖阁的地面铺着一尺见方的金砖,被工匠打磨得光滑如镜,能清晰地映出人的影子。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前朝名家吴道子的《江山图》,画里的江河奔腾,山峦叠嶂,右上角还题着先帝的御笔 “天下大同”,墨迹苍劲有力,却与此刻暖阁里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。暖阁中央的软榻上铺着紫貂软垫,那是去年漠北进贡的,毛色光亮柔软,慕容翊靠在上面,身上换了一件暗纹常袍 —— 那是用江南云锦织成的,上面绣着极淡的龙纹,只有在宫灯的暖光下才能看清,低调却又透着帝王的威严。

香炉里燃着旧安神香,淡雅的香气弥漫在暖阁里,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恐惧。萧珩跪在金砖上,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,连呼吸都不敢太重。金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,冻得他膝盖生疼,可他不敢动,只能死死攥着衣角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,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。

慕容翊翻着手中的奏折,纸张翻动的 “沙沙” 声,像刀子一样刮在萧珩的心上。那是各地呈上来的秋汛奏折,慕容翊却看得极慢,仿佛每一个字都要仔细琢磨。时间一点点过去,每一秒都像在受刑。萧珩的膝盖已经麻了,额头也开始冒冷汗,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,砸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,很快又被暖阁里的温度烘干。

终于,慕容翊放下了奏折,语气平淡地开口:“定王。”

“臣…… 臣在!” 萧珩猛地一颤,声音发紧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,连身体都开始发抖。

“方才宴席上,林氏说的话,你怎么看?” 慕容翊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,却像一块巨石,砸在萧珩的心上,让他瞬间慌了神。

萧珩的身体瞬间僵住,大脑一片空白。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拼命磕头,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 “砰砰” 的声响:“陛下…… 林氏她是疯了…… 满口胡言乱语…… 臣的王府里,从未有过什么‘逃奴’…… 求陛下明鉴…… 臣可以发誓……”

“从未有过?” 慕容翊的声音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,让萧珩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,“朕记得,三年前你府上似乎有个姓沈的侍妾,后来说是病逝了?”

轰 ——!

萧珩只觉得眼前一黑,差点晕厥过去。他没想到慕容翊竟然记得这件事!三年前沈家满门抄斩,他见沈璃容貌秀丽,就强行把她抢入府中做侍妾,不过是一时兴起,后来厌烦了,又听林婉柔说她 “心怀怨恨”,就把她扔进了废院,连她的死活都没放在心上。他以为这件事早就被人忘了,可慕容翊竟然记得!而且记得这么清楚!

“臣…… 臣府中确实有过一个沈姓侍妾……” 萧珩的声音抖得厉害,像是被冻住了,“可她…… 她三年前就病逝了…… 臣还让人把她葬在了城外的乱葬岗…… 陛下怎么会记得她?”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,希望慕容翊只是随口一提,并没有深究的意思。

慕容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缓缓开口,目光落在萧珩颤抖的背影上:“今日随侍的沈司药,你觉得她与你那位病逝的侍妾,可有相似之处?”

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冰锥,瞬间刺穿了萧珩所有的心理防线。他猛地抬起头,脸上的肌肉因恐惧而抽搐变形,眼睛瞪得极大,瞳孔里满是绝望,嘴唇哆嗦着,连话都说不出来:“陛下…… 臣…… 臣不敢妄议…… 沈司药是陛下亲封的女官…… 与臣府中的旧人…… 没有任何相似之处……”

他的话越说越没底气,连自己都骗不了。他清楚地记得沈璃耳垂上的那颗痣,记得她说话时轻轻咬下唇的习惯,记得她左手虎口处的疤 —— 这些细节,与今日的沈司药,一模一样!他甚至能想起,当年沈璃给她煎药时,总是小心翼翼地吹凉了才递给他,而今日的沈司药,在给慕容翊递帕子时,动作也是一样的轻柔。

慕容翊静静地看着他,目光幽深得像古井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他没有追问,只是端起手边的参茶,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。茶盏与托盘碰撞,发出轻微的 “咔嗒” 声,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,却像锤子一样砸在萧珩的心上。

萧珩的后背爬满了冷汗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。他想起三年前,在朝堂上附和 “沈家通敌叛国” 的罪名,还伪造了一封 “沈巍与匈奴通信” 的假信;想起自己抢了沈璃入府后,把她当成玩物肆意打骂,心情不好就罚她跪祠堂;想起自己把她扔进废院时,连一件厚衣服都没给她,任由她在寒冬里自生自灭…… 这些事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转,每一件都让他恐惧得浑身发抖。

若是慕容翊知道了这些,他的下场会是什么?是被剥夺亲王爵位,贬为庶民?还是被打入天牢,秋后问斩?甚至会牵连整个定王府?他不敢想,只能拼命磕头,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,甚至渗出了血丝,嘴里不停说着 “臣冤枉”“臣从未有过不臣之心”“臣对陛下忠心耿耿”。

慕容翊看着他这副崩溃的模样,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厌恶 —— 他素来不喜欢萧珩这种残暴又怯懦的性子,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,定王府早就被他查抄了。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所有情绪,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,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问询从未发生过。

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,只是收回目光,重新端起桌上的参茶,淡淡道:“或许是朕记错了。毕竟年岁久远,人的容貌难免有相似之处。”

这句话像一道赦免令,让萧珩瞬间松了口气,眼泪都快流出来了。他瘫软在地,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,只能颤抖着磕头:“谢陛下开恩…… 谢陛下明鉴…… 臣日后定当忠心耿耿…… 绝不负陛下的信任……”

“行了。” 慕容翊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淡,“把林氏看好,莫要再出乱子。今日也累了,你早些回府歇息吧。”

萧珩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退出暖阁。走到门口时,他还差点被门槛绊倒,幸好内侍扶了他一把,才勉强站稳。他的背影仓皇狼狈,像丧家之犬一样,连礼仪都顾不上了,甚至忘了给慕容翊行最后的告退礼。

暖阁内重归寂静。慕容翊靠在软榻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 “笃笃” 的声响,节奏缓慢而均匀,像是在思考着什么。他的目光落在暖阁门口的方向,仿佛还能看到萧珩刚才那副恐惧绝望的模样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—— 有对萧珩的鄙夷,有对沈家旧案的疑虑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。

他拿起桌上的奏折,却没有翻开,只是随意地捏在手中。他低声咀嚼着 “沈璃”“沈巍” 这两个名字,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—— 有对沈巍的怀念,沈巍是他当年最信任的太傅,教他读书写字,教他治国之道,沈家满门抄斩时,他一直觉得沈家通敌的证据太过牵强,却苦于没有机会重新调查;还有一丝兴奋,沈璃的出现,像一把钥匙,终于能打开当年的谜团,也能让他看清朝堂上那些隐藏的势力。

他重新闭上眼,眉宇间染上一丝疲惫 —— 处理朝政已经够累了,还要应对太后的施压、萧珩的荒唐,如今又多了一个沈璃,朝堂的局势越来越复杂。但很快,疲惫就被更深沉的晦暗取代 —— 这皇宫本就是一盘巨大的棋局,每个人都是棋子,可沈璃这颗棋子,却似乎跳出了棋盘的掌控,带着旧怨与秘密,一步步走向棋局的中心。

“有意思。” 慕容翊低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那弧度里藏着帝王的掌控欲与算计,“这盘棋,终于要变得有趣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