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天牢探,诛心言(2/2)
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牢门外站着的那个身着淡青色宫装、面容平静甚至有些冰冷的女子身上时,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,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!
他认得这张脸!虽然褪去了少女的青涩,多了几分宫中的沉静,但那眉眼轮廓,那挺直的鼻梁,那微微抿起的嘴唇,分明就是…… 就是那个他以为早已随着沈家满门一起灰飞烟灭的沈家嫡女 —— 沈璃!
“你…… 你是……” 沈文渊的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,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,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喻的艰难。
沈璃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那目光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,一寸寸地扫过他狼狈不堪的模样,刺得沈文渊浑身发冷,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
她缓缓抬起手,将一直端着的那个白瓷盅,从铁栅栏的缝隙中轻轻递了进去,放在牢门内的地面上。她的动作轻柔,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,仿佛递进去的不是一碗药汤,而是一份致命的礼物。
然后,她上前一步,身体几乎贴在铁栅栏上,压低声音,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、如同鬼魅低语般的音量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
“沈文渊。”
这三个字,如同惊雷,炸响在沈文渊的耳边!她没有称他 “丞相”,也没有称他 “大人”,而是直呼其名!这简单的三个字里,蕴含着的刻骨仇恨,让沈文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
“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条人命的血债,” 沈璃的声音依旧冰冷而平静,没有丝毫起伏,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缓缓刺入沈文渊的心脏,“今日,我沈璃,来讨利息了。”
沈璃!
她真的是沈璃!那个沈家的漏网之鱼!她竟然没死!她竟然就在皇宫里!还以这样的方式,出现在他的面前!
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沈文渊。他瞪大了一双浑浊的眼睛,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,死死地盯着栅栏外那张冰冷的脸庞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:“你…… 你没死…… 你…… 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托丞相的福,苟延残喘至今。” 沈璃打断他的话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、却冰冷刺骨的弧度,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,沈璃缓缓的拿下自己的假面,露出了倾国倾城的容颜,眼里只有无尽的嘲讽和恨意,“丞相可知,那墨韵斋书坊里的‘通敌密信’,从何而来?”
沈文渊猛地一震,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。墨韵斋的密信!那是将他打入地狱的关键证据!他一直以为是慕容翊早就掌握了证据,或是哪个党羽出卖了他,可现在…… 一个可怕到令他浑身血液都要冻结的猜想,如同毒蛇般爬上他的心头。
“可知陛下为何会恰好在那日那地,布下天罗地网,等着你派去的人自投罗网?” 沈璃的声音继续传来,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力量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沈文渊的心上。
沈文渊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,胸口剧烈起伏,他张着嘴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像是缺氧的鱼。他想否认,想反驳,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 “嗬嗬” 的声响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可知你那宠妾柳氏,为何会将‘证据藏在墨韵斋’的消息告诉齐王爷?可知齐王爷为何会迫不及待地将消息传给陛下?可知陛下身边的太监,为何会‘偶然’在御花园议论‘相爷’和‘子时’?” 沈璃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,缓慢而清晰地钻进沈文渊的耳朵,每一个问题,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,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一点点割碎,“这一切,都是谁的手笔?”
她停顿了片刻,看着沈文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,看着他眼中的震惊一点点变成绝望,然后,她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,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:
“是我。”
轰 ——!!!
沈文渊的脑子彻底炸开了!所有的疑惑、所有的巧合、所有的绝望,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!不是慕容翊多么英明神武,不是他运气不好,也不是党羽背叛!从头到尾,都是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、认为早已被他碾死的沈家孤女,在幕后操控着一切!
是她!是她伪造了密信!是她引导柳氏传递假消息!是她利用齐王爷的贪功之心!是她在慕容翊耳边吹了 “枕边风”!是她一步步编织了这张致命的罗网,将他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,拉入这暗无天日、泥泞绝望的地狱!
“啊 ——!!!!!”
一声凄厉无比、完全不似人声的绝望嘶吼,猛地从沈文渊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!那声音尖锐而疯狂,带着无尽的愤怒、不甘和恐惧,震得牢房内的油灯都剧烈晃动起来,火苗险些熄灭。
他如同疯了一般从稻草堆里暴起,手脚上的镣铐 “哗啦哗啦” 地作响,铁链与地面摩擦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他疯狂地扑向铁栅栏,枯瘦如柴、肮脏不堪的双手伸出栅栏,试图抓住沈璃的衣服,指甲深深抠进栅栏的缝隙里,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。他的眼球充血赤红,布满了血丝,面目狰狞扭曲到了极致,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:“是你!贱人!毒妇!我要杀了你!我要杀了你!!”
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,口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喷出,溅在铁栅栏上,留下点点污痕。他不停地用身体撞击铁栅栏,用头去撞,用手去抓,试图冲破这道坚固的屏障,将眼前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撕碎!
然而,沉重的镣铐和坚固的铁栅栏将他死死困住。任凭他如何疯狂冲撞,如何嘶吼诅咒,也无法触及栅栏外那个身影分毫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璃站在那里,冷漠地看着他如同小丑般挣扎,看着他一点点走向崩溃。
沈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,冷眼看着他疯狂的挣扎和咆哮,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。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,既没有快意,也没有怜悯,只有眼底深处,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冰冷而炽烈的光芒 —— 那是大仇得报的释然,也是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旺的征兆。
牢房外的通道上传来脚步声,显然是守卫听到了动静,正朝着这边赶来。
沈璃知道,时间到了。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,否则会引起怀疑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状若疯魔、不断用头撞击铁栅栏、发出野兽般呜咽和诅咒的仇人 —— 他的额头已经撞出了血,鲜血顺着脸颊流下,滴在破烂的衣服上,染红了稻草堆,却依旧没有停下挣扎的动作。
沈璃缓缓地,用清晰而冰冷的声音,说出了最后的送别:
“黄泉路上,慢走。我沈家的列祖列宗,还在下面等着向你…… 好好讨还血债呢。”
说完,她不再停留,毫不犹豫地转身,沿着来时的路,快步离去。
身后,沈文渊那绝望、愤怒、不甘、恐惧到极致的嘶吼和诅咒声,如同跗骨之蛆,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,充满了整个阴暗潮湿的通道:“回来!沈璃!你回来!我要杀了你!!慕容翊!你被骗了!哈哈哈!你们都被骗了!她是妖女!她是沈家的妖女啊 ——!!!”
声音凄厉癫狂,令人毛骨悚然,却随着沈璃的脚步越来越远,渐渐变得模糊,最终消失在通道的尽头。
沈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,甚至越来越快。阴暗的光线掠过她平静无波的脸庞,唯有垂在身侧的手,紧紧攥成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带来尖锐的刺痛 —— 这刺痛让她保持着清醒,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、复杂而汹涌的情绪。
她走出天牢范围,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时,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夕阳的余晖正从西边的天空洒下来,金色的光芒落在宫墙上,给冰冷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。光线有些刺眼,她微微眯起了眼睛,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—— 那不是累的,而是刚才在天牢中压抑的恐惧和激动所致。
守在天牢门口的侍卫看到她出来,似乎松了口气,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她身后依旧隐约传来的疯狂嘶吼声,但终究没敢多问。他们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,示意她可以离开。
沈璃没有看他们,只是低着头,快步离开。她手中的瓷盅已经空了 —— 在沈文渊疯狂挣扎的时候,谁会在意那盅 “安神汤” 是否被喝下了呢?或许会被疯癫的沈文渊打翻,或许会被赶来的狱卒处理掉,这些都不重要了。里面的药,本就不是用来让慕容翊喝的,而是用来加剧沈文渊精神崩溃的引子。而她那番话,才是真正的致命毒药,足以让沈文渊在绝望中彻底疯癫。
她回到尚药局时,天已经黑了。其他宫女都已经睡下,只有耳房的灯还亮着。她走进耳房,将空瓷盅放在桌上,然后走到水盆边,用冷水反复冲洗着手掌 —— 她总觉得手上沾着天牢的霉味和血腥气,洗了好几遍,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些。
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调制香料,也没有整理药材,只是坐在黑暗中,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空。月亮已经升了起来,银白色的光芒透过窗棂,洒在地上,形成斑驳的光影。她就这样坐着,一动不动,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,才缓缓站起身,开始整理药材。
第二天清晨,天牢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宫。
罪臣沈文渊,于昨夜凌晨,在牢房中突发癫狂,嚎叫不止,用头猛烈撞击牢房的石壁,最终血流满面,当场气绝身亡。狱卒发现时,他的身体已经凉透,眼睛还圆睁着,脸上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扭曲,死状凄惨。
上报给慕容翊的文书里,将其死因归结为 “畏罪自戕”—— 因罪证确凿,深知难逃一死,故而选择以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消息传来,宫中的反应各异。有人唏嘘:“一代丞相,落得如此下场,真是可悲可叹。” 有人称快:“这是他罪有应得!当年他害了那么多人,今日终于遭到报应了!” 更多人则是漠然 —— 在这皇宫里,权力的更迭、人命的消逝太过常见,一个倒台丞相的死,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,用不了几日,就会被新的消息取代。
沈璃听到这个消息时,正在药臼里捣药。药臼是青石做的,药杵是硬木的,她正将甘草和黄芪混合在一起,捣成粉末。听到宫女们的议论声,她捣药的手顿了顿,药杵停在半空,几秒钟后,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,“咚…… 咚…… 咚……” 的声音沉闷而坚定,在安静的尚药局里格外清晰。
没有人注意到,她垂着眼帘,遮住了眼底深处的情绪 —— 那是一种复杂的平静,有释然,有快意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。
沈文渊死了。这个她恨了三年、复仇计划的核心目标,终于死了。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解脱。相反,一种更深的空虚感笼罩着她 —— 大仇得报的快感褪去后,剩下的,是对未来的迷茫,和对更多仇人的仇恨。
她知道,沈文渊的死,只是她复仇之路的一个节点,不是终点。
丞相的党羽还在 —— 户部尚书李嵩、礼部侍郎王谦,那些曾经依附沈文渊、参与构陷沈家的官员,还在朝堂上做官,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;那些当年执行抄家、押送她父母去刑场的禁军,还在皇宫里当值,享受着朝廷的俸禄。
而慕容翊…… 那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,那个昏聩多疑、亲手签署了沈家满门抄斩圣旨的帝王,依旧掌控着整个大靖的命运,依旧是她需要仰望、需要伪装才能靠近的仇人。
沈璃抬起头,望向窗外。阳光正好,金色的光芒洒在尚药局的院子里,照亮了院中的那棵老槐树,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,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可这温暖的阳光,却照不进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诛心之局已了,沈文渊的血,为她的复仇之路铺下了第一块白骨阶梯。
下一局,又该开始了。
她放下药杵,走到香料库前,拿出钥匙,打开了那扇刻着缠枝莲纹的木门。香料库内的香气扑面而来,熟悉而安心。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瓷罐,里面装着西域进贡的迷迭香 —— 这种香料不仅能提神,还能让人产生轻微的幻觉。
她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下一个目标,该轮到那些依附沈文渊的党羽了。而慕容翊的信任,将是她最好的武器。
脚下的路还很长,需要用仇人的白骨铺就。她会一步一步,坚定地走下去,直到将所有仇人送入地狱,直到沈家的冤屈得以昭雪,直到她能在父母的灵前,告诉他们 —— 女儿,已经为你们报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