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5章 珩困兽,谋逆心(1/2)
夜色如墨,浓得像化不开的砚台残墨,沉甸甸地压下来,将整座皇宫都裹进了死寂的深渊。怡兰轩内,唯一的一盏青铜烛台燃着半截蜡烛,昏黄的烛火在穿堂风中不安地摇曳,忽明忽暗,将沈璃纤细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宫墙上,拉扯得扭曲而细长,如同一道孤寂而肃杀的鬼影。
她刚从那条隐秘的、连慕容翊或许都未必全然知晓的宫中密道返回。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靛蓝色锦袍的袖口,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地下通道里特有的、潮湿的泥土气息——那是混合了经年累月的尘埃、朽木的霉味,以及一种深入石髓的阴冷,黏腻地附着在昂贵的衣料上,一时半刻难以散去。她抬手拢了拢领口,指尖不经意蹭到一点湿润,是从密道石壁上刮下来的,带着地底深处蚀骨的寒凉。这丝寒凉尚未从指尖褪去,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一声声沉重而急促,几乎要撞破肋骨的禁锢,跳到嗓子眼。
这条密道,是沈家当年权倾朝野时,祖父沈渊无意间发现的秘辛。沈渊曾侍奉过三代君王,是先帝最为倚重的太傅,一次整理先帝遗留的浩瀚典籍时,于一卷残破不堪的前朝宫图夹层里,意外找到了记录这条密道的泛黄手札。手札上言,此乃前朝末代为应对兵祸、方便皇室成员秘密逃生所建,工程浩大却隐秘,随着前朝覆灭,这蜿蜒于地下的脉络便被彻底遗忘,湮没在时光里。沈渊暗中派人修缮,拓宽了关键通道,加固了脆弱石壁,还在几处重要节点设置了只有沈家核心人物才懂的暗记,本意是为在莫测的朝堂风云中,给家族留一条最后的退路。却万万没想到,三十年后,这竟成了沈家孤女沈璃,用以窥探这座吃人宫殿最深黑暗的唯一途径。
方才,在密道深处,紧邻西宫一处废弃偏殿的狭窄暗格里,她死死屏住呼吸,几乎将身体嵌入冰冷的石壁,听着隔壁密室里传来的、压低了却难掩疯狂的对话。每一个字,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,狠狠扎进她的耳膜,刺得她浑身血液冻结,却又在下一刻燃起滔天的怒火。
说话的是靖安侯萧珩!那个曾经权倾朝野、与倒台的丞相勾结甚深、更是亲手构陷沈家“通敌叛国”的罪魁祸首之一!当年沈家满门抄斩、血染刑场时,萧珩正是那监斩官!沈璃永远忘不了,他穿着那身刺眼的绯色官袍,居高临下地站在刑台上,脸上带着何等冷漠而残忍的笑意,看着她敬爱的父亲和兄长人头落地!后来丞相倒台,萧珩也被削去部分兵权,渐渐失了圣心,成了朝堂上边缘的影子,沈璃原以为他会就此沉寂,在恐惧中煎熬余生,却没想到,这困兽竟敢狗急跳墙,妄图发动宫变!
“陛下病体未愈,不过是强弩之末!乾清宫的守卫看着森严,实则内里空虚——李福全那老阉货只知谄媚讨好,调去护卫的半数都是没经历过血战的软蛋!西营那边,本侯已打通关节,只要信号一到,赵莽会亲率他的心腹死士前来接应!”萧珩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,更夹杂着穷途末路的绝望,像是濒死野兽发出的最后嘶吼。
沈璃躲在绝对黑暗的暗格里,指尖死死抠着石壁上冰冷的凸起,指甲几乎要劈裂,嵌入石头中。她能清晰地想象出萧珩此刻的模样——定是双目赤红,面容因激动和酒精(她似乎能闻到一丝隐约的酒气)而扭曲,或许正紧紧攥着什么信物或酒杯,借以外强中干的姿态鼓舞着他那同样惶惑的党羽。
“侯爷,赵莽……当真可信吗?他毕竟是陛下登基后亲手提拔上来的校尉,万一他临阵倒戈,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……”一个声音响起,充满了怯懦与犹豫,听起来像是某个早已失势、只能依附萧珩的宗室子弟。
“可信?”萧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,那笑声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,格外瘆人,“他舅父被陛下寻了个由头削去藩王爵位,如今像个废物一样被圈禁在府里等死!赵莽早已心怀怨怼,只不过平日隐藏得深!本侯许了他天大的好处——事成之后,不仅保他舅父恢复爵位,更升他为禁军副统领,享不尽荣华富贵!他没有理由不反!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却更显阴狠毒辣:“记住,亥时三刻,以朱雀门方向升起的火光为号。届时,你带一队人,务必控制住东宫那个六岁的小皇子,要活的!他是我们手里最重要的筹码!本侯亲自带着死士直扑乾清宫!只要拿下慕容翊,要么拥立幼主,挟天子以令诸侯;要么……就鱼死网破,让这大靖的江山,陪我一同殉葬!”
“殉葬”两个字,萧珩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,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与绝望。暗格中的沈璃,只觉得一股能将灵魂冻僵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萧珩疯了!他不仅想夺权,更是要拖着整个皇宫、乃至整个朝廷一起下地狱!那个所谓的“东宫小皇子”,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六岁孩童,竟也要被当成棋子,卷入这血腥肮脏的阴谋漩涡!
一瞬间,无数念头如同狂暴的乱流,在沈璃脑中疯狂冲撞撕扯。
立刻去禀报慕容翊?不!绝对不行!她该如何解释这消息的来源?这条密道是沈家最后的保命符,是她在这深宫炼狱中唯一的、绝不能暴露的底牌。一旦暴露,不仅她自己会立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,更可能牵连那些隐藏在暗处、至今仍在为沈家翻案而奔走努力的忠仆旧部。更何况,慕容翊本就对她疑心深重,宛若悬丝诊脉。若她此刻贸然跑去告发萧珩谋反,他信不信尚且两说,恐怕首先就会怀疑她与萧珩有所勾结,或是另有所图——毕竟,沈家与萧珩有血海深仇,她若主动揭发,反而显得刻意,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撇清和嫁祸!
去找李福全?李福全是慕容翊的贴身心腹,看似忠心耿耿,可宫变在即,人心叵测,谁能保证这深宫老奴没有被萧珩用重利或把柄收买?万一李福全早已是萧珩的人,她这番自投罗网,岂不是打草惊蛇,逼得萧珩狗急跳墙,提前发动?届时,毫无准备的乾清宫,恐怕真会被萧珩一击即破!
去找禁军副统领周鹤鸣?周鹤鸣确是慕容翊一手提拔的亲信,手握部分禁军兵权,可他早年与萧珩曾在边军中共事,有过同袍之谊,虽然后来因政见不合而疏远,但谁敢保证这其中没有私下的往来和交易?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,沈璃不敢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这份不确定性。
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危机感,如同北地冰原上最酷寒的潮水,瞬间将沈璃彻底淹没。她无力地靠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,能清晰地感受到石壁传来的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,却丝毫无法压制住心底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惊惶。宫变!这是泼天的大祸!一旦萧珩的疯狂阴谋得逞,慕容翊必死无疑——可他的命,只能由她来取!沈家的血海深仇,只能由她来报!更重要的是,若萧珩真的成功拥立那个六岁幼主,或者干脆掀翻慕容翊的统治,这刚刚稳定不久的大靖江山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,烽烟再起,百姓流离,这绝非她所想看到的结局!
不!绝不能让萧珩得逞!
慕容翊的命,是她的!沈家的公道,要由她亲手讨回!这皇宫,这天下,还轮不到萧珩这种跳梁小丑来倾覆!
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冰冷的战意,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沈璃心底最深处轰然升起,瞬间碾碎了所有的恐惧与慌乱。她猛地挺直脊背,眼神在绝对的黑暗中锐利得如同猎鹰,快速调整了一下几乎要凝滞的呼吸,然后凭借着对密道的熟悉,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怡兰轩。
回到轩内,她第一时间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。镜中的女子,脸色苍白如纸,唇瓣没有一丝血色,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,但那双瞳孔深处,却燃着两点不屈的、冰冷的火焰。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直接掬起铜盆里刺骨的冷水扑在脸上,那寒意激得她一个哆嗦,却也瞬间驱散了残存的慌乱,让头脑变得异常清醒冷静。时间紧迫!距离萧珩约定的亥时三刻,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!她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,想出一个万全之策,既要阻止这场浩劫,又要完美地隐藏自己,绝不能引火烧身!
她需要借力!需要一把足够锋利、能名正言顺调动力量、以雷霆万钧之势粉碎萧珩阴谋,同时又能让她始终隐藏在幕后阴影中的刀!
这把刀,只能是慕容翊自己!只有皇帝的绝对权力和意志,才能碾压这场疯狂的叛乱。萧珩之所以敢铤而走险,无非是赌慕容翊病体支离、乾清宫守备空虚,可他低估了慕容翊——那个从尸山血海和兄弟阋墙中厮杀出来的帝王,其狠厉、果决与智谋,远非他这种沉迷权术的失势贵族所能揣度。
可她绝不能直接去告密。那么,就唯有设局,让慕容翊“自己”洞察这场迫在眉睫的阴谋!
一个极其大胆而冒险的计划,在沈璃高速运转的脑海中迅速成型。心脏因紧张而跳得更快,几乎要撞破胸腔,手心渗出湿冷的细汗,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,越来越冷,如同淬火的寒铁。这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,落子无悔。走好了,能借慕容翊之手除掉萧珩这个血仇,同时将自己彻底摘出;走错了,不仅会立刻暴露自己,死无全尸,更可能提前引爆宫变,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。但此刻,她已没有其他选择!
沈璃快步走到黑檀木书案前,铺开一张最普通不过的宣纸——并非内务府特供的洒金笺,而是她从掖庭带出来的、宫中低等宫女太监也能领用的粗纸,这种纸随处可见,无从查起。她研墨,提起一支最常见的狼毫笔,摒弃了自己惯用的娟秀簪花小楷,而是刻意模仿了一种潦草、慌乱,仿佛是在极度惊恐状态下仓促书写的笔触,甚至故意让饱蘸的墨汁滴落了几点在纸面边缘,营造出逼真的紧迫与慌乱感。
纸上的内容极其简短,没有任何称呼与落款,直指核心,字字惊心:
“萧珩勾结西营赵莽,亥时三刻,朱雀火起,欲行大逆。”
每一个字都写得极用力,笔画因“颤抖”而略显歪斜扭曲,却又清晰可辨,力透纸背。写完后,她将纸条置于烛火上方寸之处,小心地利用热量烘烤,加速墨迹干燥,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以免留下焦痕。待墨迹干透,她仔细地将纸条反复折叠,最终折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方块,紧紧攥在手心。
下一步,便是要将这“证物”送出去。她走到院门口,目光扫过庭院,落在了那个被慕容翊亲自指派来、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小太监小路子身上。小路子约莫十七八岁,面相老实沉稳,平日沉默寡言,只负责些洒扫传话的粗活,但沈璃心知肚明,这是慕容翊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。
“小路子,”沈璃开口,声音刻意放得平稳,却又能让人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,她蹙着眉,望向庭院角落那座嶙峋的太湖石假山,“本官方才在院门口透气,似乎瞥见一只通体漆黑野猫,叼着个纸团似的物件,从乾清宫那个方向窜过来,速度快得很,一溜烟就钻进了那边假山的石缝里。”
她伸手指着那处假山——那是怡兰轩原有之物,石缝深邃,杂草丛生,平日少有人留意。“本官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,不甚安稳。你去仔细瞧瞧,若真有什么可疑的物事,立刻悄悄取来给我,切记,万万不可惊动任何人,明白吗?”
她的话语含糊其辞,却又精准地抛出了“乾清宫方向”和“可疑物件”这两个最能触动皇帝眼线神经的关键词。她赌小路子身为耳目的职业警惕性——对于任何可能与乾清宫、与陛下安危挂钩的异常,他绝不敢掉以轻心。而且,一旦他发现这张纸条,基于其身份和职责,定会第一时间将其作为重大情报上报给李福全或直呈慕容翊,而不会首先怀疑到她的头上——毕竟,这纸条是“黑猫”叼来的,与她沈璃何干?
小路子果然眼神倏然一凝,原本低眉顺目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警惕,他立刻躬身应道:“是,奴才这就去仔细搜查,绝不让任何可疑之物污了怡兰轩的地界。”说完,他脚步匆匆走向假山,甚至从墙角抄起一根用来清理蛛网的细长木棍,小心翼翼地拨开石缝间茂密的杂草和落叶。
沈璃站在原地,目光看似随意地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,实则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定着小路子的每一个动作。她能看见小路子在假山周围一寸寸地仔细搜寻,木棍在石缝间轻轻拨动,动作谨慎而专注。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,小路子的动作猛地一顿,随即弯腰,从一道深邃的石缝里捡起了一个小小的、白色的纸团——正是沈璃事先藏好的那个!
小路子背对着沈璃,迅速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,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颤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,捏着纸条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。他下意识地猛然回头,看向沈璃的方向,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茫然无措。沈璃立刻对他投去一个安抚且暗示保持镇定的眼神,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折返回殿内,留下小路子一人僵在原地。
她知道,火候已到。以小路子的身份和此刻的惊惧,他绝无可能隐瞒不报或自行处理。果然,没过多久,院外便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依旧难掩急促的脚步声,小路子像是被鬼撵着一般,飞快地离开了怡兰轩,方向直指乾清宫。
沈璃回到书房,在窗边的绣墩上坐下,随手拿起一本医书摊在膝上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全部的感官都调动起来,双耳高度警觉地捕捉着外面世界最细微的声响——远处宫道上巡逻侍卫规律却沉重的脚步声、更夫敲梆子的悠长回音、夜风吹过竹林发出的呜咽、甚至还有野猫掠过屋瓦的轻微响动……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,分析解读。每一分,每一秒,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般漫长难耐。
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,她极其敏锐地捕捉到,从乾清宫方向隐约传来一阵短暂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,那脚步声轻而密集,像是训练有素的人在快速传递着某种指令,旋即又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紧接着,整个皇宫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、更令人窒息的寂静,静得诡异,静得可怕,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那片刻的死寂。
这种反常到极致的平静,反而让沈璃高悬的心落下了一半——消息送到了!慕容翊信了!并且,以他那多疑果决的性格,必然已经开始暗中调兵遣将,布下天罗地网!那位帝王,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。
果然,又煎熬了约半个时辰,院门口传来了李福全那独特而熟悉的、略带急促的脚步声。沈璃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,走到门口,只见李福全身着深蓝色总管太监服制,脸上堆着惯常的、甚至比往日更殷勤几分的笑容,只是那笑容底下,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紧张与焦灼。
“沈尚宫,”李福全微微气喘地躬身行礼,语气热络得有些过分,“陛下方才服了太医署新进的安神汤药,精神头稍稍好了些,忽然觉着今日御药房呈上的那味‘凝神香’,气息与往日似乎有些许不同,陛下闻着不甚习惯,龙心微蹙,特命咱家来请您,即刻带着香谱和今日的入库记档,往乾清宫回话呢。”
沈璃的心中猛地一凛!来了!慕容翊的反应果然快得惊人!他用了这样一个合情合理、不会引起任何外人怀疑的借口召她前去——关心熏香这等微末小事,符合他病中烦苛的形象。实则,是要将她置于他的绝对掌控之下。是保护?宫变在即,她这个“救驾功臣”留在怡兰轩确实可能成为目标;还是控制?在风暴来临前,将这个身份特殊、可能知情甚至可能与事件有某种未知关联的“功臣”,牢牢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,防止她再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?
沈璃面上沉静如水,不见丝毫波澜,立刻躬身应道:“是,臣妾遵旨。请李总管稍候片刻,容臣妾取来簿册。”
她转身回房,从书架显眼处取下御药房的香谱(一本用蓝色细布包裹的线装册子,详细记载各种宫廷熏香的配方与效用)和今日的入库记档(一本薄薄的册子,登记着每日送入御药房的各类药材及香料),将它们置于一个紫檀木托盘内,又对镜整理了一下鬓发衣饰,确保毫无错漏之处,这才跟着李福全走出了怡兰轩。
一路行去,宫道似乎与往常每一个沉寂的夜晚并无不同——青石板路面被宫灯昏黄的光晕笼罩,泛着冷清的光泽;巡逻而过的侍卫队人数似乎比平日还稀疏了些,铠甲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;偶有几个端着托盘的宫女低头匆匆走过,裙裾窸窣,面带倦容。但沈璃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却捕捉到,四周的黑暗里,投来的无形目光比平时多了何止数倍!那些宫墙投下的浓重阴影里、庭园葱郁的林木之后、甚至屋檐的暗角,仿佛蛰伏着无数蓄势待发的猛兽,呼吸轻微却一致,只待一声令下,便会暴起扑杀!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,连拂过脸颊的夜风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和刺骨的寒意。
沈璃微垂着眼睑,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福全身后,脚步稳得没有一丝错乱,只有紧握着托盘边缘、微微泛白的指节,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。
乾清宫巍峨的宫门终于出现在眼前。守在门前的侍卫换上了一水儿的玄黑铁甲,面色冷峻如铁,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,眼神锐利如鹰,扫过李福全和沈璃时,带着审视与戒备,确认无误后,才沉默地侧身让开通路。
踏入东暖阁,一股浓郁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——主要是人参、当归、黄芪等名贵滋补药材熬煮后残留的甘苦味,混合着慕容翊日常汤药特有的清冽苦涩,还有一种试图掩盖这一切的、品质上乘的凝神香的气息。暖阁中央的紫铜螭龙熏炉正袅袅吐出青烟,正是沈璃今日呈送的那款香,气味清雅宁神,却丝毫压不住弥漫在空气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所带来的紧张感。
慕容翊半倚在铺着明黄色龙纹锦被的龙榻上,锦被上用金线绣出的张牙舞爪的龙形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,唇瓣干燥缺乏血色,一副久病虚弱的模样,手中随意握着一卷《资治通鉴》,目光落在书页上,却涣散没有焦点,显然心不在焉。
但沈璃只一眼便看出,那看似放松慵懒的姿态下,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如拉满的弓——放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微弯曲,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;握着书卷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书脊捏碎;尤其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,没有丝毫读书应有的沉静,反而凝结着冰封万里的杀意和一种绝对掌控一切的冷静,仿佛一头假寐的猛虎,正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。
“奴婢参见陛下。”沈璃依宫规上前,盈盈跪拜,膝盖落在柔软厚实的波斯进贡地毯上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,只有地底渗出的寒气。
“起来吧。”慕容翊的声音依旧带着病中的沙哑与微弱,却奇异地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、磐石般的威严。他并未抬头,只随意抬了抬手,对侍立一旁的李福全吩咐道:“李福全,带你的人,都退下。于殿外候着。没有朕的旨意,任何人不得靠近暖阁十步之内。有擅闯者……杀无赦。”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