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5章 凯旋门,万民仰(1/2)
朔风卷地,掠过京畿郊外的官道,卷起细碎的尘沙,打在玄色的甲胄上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这风依旧带着冬日的凛冽,刮在脸上微微生疼,却早已失却了北境那等能穿透棉絮、刮骨蚀髓的酷寒。风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,那是京畿之地特有的气息 —— 是街巷里早点铺子蒸腾的热气,是市井间孩童追逐的嬉笑,是深宅大院中炊烟的淡香,是属于人间烟火的温吞,悄然中和了风的凌厉。
官道早已被清扫一空,平坦宽阔的路面延伸向远方,仿佛一条黑色的绸带,铺展在苍茫的天地间。一支大军正沿着官道缓缓前行,如同一条蜿蜒盘踞的玄色巨龙,龙身绵延数十里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玄色的铠甲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沉郁的光泽,甲叶碰撞间,发出整齐划一的 “甲甲” 声,沉闷而有力,如同大地的脉搏在跳动。
大军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每一面旗帜都承载着一段血与火的记忆。有的旗帜边角已经磨损,被利刃划开的裂口在风中翻飞,如同战死者不甘的嘶吼;有的旗帜被尘土覆盖,原本鲜艳的色彩变得黯淡,却依旧能辨认出上面绣着的 “燕” 字与狰狞的兽纹;更有几面旗帜上沾染着暗红的血渍,那是敌人的血,也是将士们自己的血,在岁月的沉淀下,凝结成一道道残酷而光荣的印记。每一面旗帜都带着百战余生的煞气,带着斩将夺旗的骄傲,在风中舒展,宣告着胜利者的归来。
队列中的将士们,个个身姿挺拔,眼神坚毅。他们的脸上带着风尘与疲惫,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北境的沙砾,嘴唇干裂,肤色是被风雪侵蚀后的黝黑。但他们的脊梁依旧挺直,手中的兵器紧紧握住,哪怕铠甲上布满了伤痕,哪怕战袍早已破旧不堪,他们身上那股历经沙场洗礼的英气与悍勇,却丝毫未减。老兵们沉稳地迈着步伐,目光扫过前方的道路,眼神中带着对故土的眷恋与对和平的期盼;年轻的士兵们则难掩心中的激动,时不时偷偷抬眼望向远方,那里,是他们魂牵梦萦的京城。
距离京城尚有十数里之遥,空气中便已弥漫开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浪。那并非冬日里应有的温度,而是一种源自人心的炽热 —— 是无数百姓的期盼,如同积蓄了许久的潮水,即将汹涌而出;是满城人的激动,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,蕴藏着无尽的能量;是千万人的狂喜,如同沸腾的江水,足以撼动天地。这股热浪顺着风的方向蔓延开来,先是轻柔地拂过将士们的脸颊,随后便越来越浓烈,让每一个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终于,在队伍前方将士的欢呼声中,巍峨的京城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。那是一座巨大的城池,高大的城墙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,绵延数十里,如同一条沉睡的巨兽,守护着城中的万千生灵。城墙之上,垛口林立,旗帜飘扬,隐约可见守城士兵的身影。随着大军不断前行,京城的轮廓愈发清晰,朱红色的城门巍峨壮观,城门上方的城楼飞檐翘角,气势恢宏。再往深处望去,便能看到那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皇城建筑群,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如同镶嵌在城中的无数珍宝,庄严而肃穆。
即便是最沉得住气的老兵,在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时,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。他们用力眨了眨眼睛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,浑浊的眼眸中泛起了晶莹的泪光。多少个日夜,他们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浴血奋战,在异国的土地上忍饥挨饿,支撑他们的,便是心中对这片土地的眷恋,对京城的思念。如今,他们终于回来了,回到了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,回到了这座魂牵梦萦的京城。
然而,比京城轮廓更令人震撼的景象,出现在了城门外。
人,密密麻麻的人,无边无际的人潮,如同潮水般汇聚在城门之外,将宽阔的御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。从高大的城门洞开始,沿着御道向远方延伸,一直到视野的尽头,黑压压地跪满了前来迎接王师的百姓。他们的身影层层叠叠,如同盛开在冬日里的黑色花海,绵延不绝。
这些百姓衣着各异,却都带着同样的虔诚与激动。穿着体面长衫的士绅们,平日里注重仪态,此刻却不顾地上的尘土,双膝跪地,双手放在膝盖上,目光热切地望向大军归来的方向;布衣短打的贩夫走卒们,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,此刻却满脸通红,激动地搓着双手,眼神中充满了崇敬;拄着拐杖的白发老翁们,佝偻着身躯,艰难地跪在地上,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抖,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;牵着稚子的妇人们,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,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,低声对孩子说着什么,眼中满是温柔与骄傲。
此刻,无论身份高低,无论贫富贵贱,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朝着大军归来的方向,虔诚地跪伏在地。许多人手中捧着粗糙的陶碗,碗里盛着清澈的米酒,那是他们家中最好的佳酿,特意为凯旋的将士们准备;还有些人捧着热腾腾的粥饭、金黄的面饼,蒸汽袅袅升起,带着诱人的香气,这便是古礼中 “箪食壶浆,以迎王师” 的场景,简单却饱含着最真挚的情谊。更有无数人手中高举着临时采摘的松柏枝,那翠绿的颜色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珍贵,象征着坚韧与希望;还有些人手中挥舞着扎制的彩绸,红的、黄的、粉的,在风中飘动,如同跳跃的火焰,点燃了整个迎接的现场。
现场没有喧嚣的呐喊,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。这种寂静并非冷漠,而是暴风雨前的酝酿,是情绪爆发前的沉淀。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,紧紧盯着大军归来的方向,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期待的气息,仿佛一根紧绷的琴弦,随时都会被拨动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。
终于,当大军最前方那面熟悉的帅旗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,那寂静被瞬间打破。那是一面玄底金凤旗,玄色的旗面上,一只金色的凤凰展翅翱翔,凤羽流光溢彩,仿佛随时都会从旗帜上飞下来,直冲云霄。帅旗之下,一道身影端坐于神骏的黑马之上,身姿挺拔如松,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,也能感受到那股与众不同的气势。
“太傅千岁!”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,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。
紧接着,无数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,如同山间的溪流汇聚成江河,如同零星的火种燎原成火海:“太傅千岁!”“王师凯旋!大燕万胜!”“沈太傅!女战神!”
呼喊声起初杂乱无章,如同奔腾的野马,不受控制。但很快,这些声音便汇聚成整齐划一、震耳欲聋的声浪,如同滚滚雷霆,在天地间回荡。一遍又一遍,“太傅千岁” 的呼喊声冲刷着古老的城墙,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;“大燕万胜” 的口号声穿透云霄,宣告着胜利的荣光;“女战神” 的赞誉声饱含着崇敬,是百姓对这位传奇女将的最高褒奖。
无数的鲜花从人群中抛洒出来,红的玫瑰、黄的菊花、粉的桃花,尽管在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,却带着最鲜活的色彩,如同雨点般落在行进中将士们的身上、马前;五颜六色的彩绸在空中飞舞,如同一道道彩虹,将现场装点得格外绚丽;更有女子们将随身携带的香囊、手帕抛了出去,香囊里装着晒干的花草,散发着淡淡的清香,手帕上绣着精美的图案,承载着女子们的爱慕与敬意。
许多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,瞬间便凝结成了小小的冰粒。他们不停地磕头,额头撞击着地面,发出 “砰砰” 的声响,有的人额头甚至磕出了红印,却依旧浑然不觉。在他们心中,眼前这支凯旋的军队,这位端坐马上的女将,不是普通的胜利者,而是拯救了他们性命和家园的神只。是沈太傅率领大军北上,驱逐了凶残的胡虏,收复了失地,让他们能够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,这份恩情,如同再生父母,让他们永生难忘。
沈璃高踞于骏马之上,身姿挺拔如松,宛如一尊历经千锤百炼的雕塑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征战所用的银色铠甲,只是这铠甲早已不复原本的光亮。铠甲的胸前,有一道深深的刀痕,那是在一次激战中,被敌人的重刀劈砍所致,甲叶凹陷下去,边缘参差不齐,仿佛一张狰狞的嘴,诉说着当时的凶险;肩头那处被冷箭擦过的破损处,甲叶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,露出了内里染血的衬布,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凝固,紧紧地粘在布料上,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;手臂上的甲叶上,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凹坑,那是箭矢撞击留下的痕迹,每一个凹坑都代表着一次生死考验。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污,有敌人的,也有她自己的,如同最残酷的勋章,牢牢地凝固、渗透在甲叶的每一个缝隙之中,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,反射出一种沉郁而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。
她甚至没有摘下征战时的头盔,头盔的边缘沾染着尘土和血渍,原本光亮的表面变得有些斑驳,却依旧难掩其凌厉的气势。面甲被掀起,露出了那张清瘦了许多的脸庞。连日的征战让她的脸颊失去了往日的圆润,变得棱角分明,下颌线清晰而凌厉,透着一股军人的硬朗。她的眉峰微微蹙起,似乎还在思索着北境的战事,又似乎在感受着这久违的京城气息。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见,那是连续的血战、长途的跋涉留下的痕迹,诉说着她的疲惫与辛劳。嘴唇也因失血和劳累而显得有些干裂,缺乏血色,却依旧紧紧抿着,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。
疲惫,是显而易见的。连续数月的浴血奋战,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,常常是刚合上眼睛,便被紧急的军情唤醒;长途的跋涉更是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,风餐露宿,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。但即便如此,她的眼神依旧明亮,如同暗夜中的星辰,透着一股坚定与锐利,让人不敢直视。
没有任何一刻的她,比现在更加光芒万丈!
她的脸上没有刻意摆出的威严,不像那些身居高位的权贵那般故作姿态;也没有胜利者惯常的志得意满,没有因战功赫赫而流露出丝毫的骄傲与自满。她的脸上只有一种平静,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、见识过生死离别、亲手斩杀了强敌首脑后的平静与淡漠。仿佛北境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捷,于她而言,只是完成了一件分内之事。
然而,正是这种平静,配合着她周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伐之气与赫赫战功,形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、极具冲击力的威仪。那杀伐之气,是在数十万大军的厮杀中沉淀下来的,是在无数次生死考验中磨砺出来的,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,仿佛只要她一个眼神,便能让强敌望风而逃。那赫赫战功,是她率领将士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,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,如同璀璨的星辰,照亮了整个大燕的天空。阳光落在她染血的银甲和沾染风尘却依旧明亮的头盔上,仿佛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圈令人无法逼视的光晕,让她如同下凡的战神,神圣而威严。
她不需要任何言语,不需要任何动作,只是静静地骑在马上,缓缓前行。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在地、狂热呼喊的百姓,扫过他们脸上的泪痕与笑容,扫过他们手中的米酒与食物。她的眼神没有停留,却将这一切都深深印在了心底。这万人空巷、为之沸腾的京城,这发自内心、无比狂热的拥戴,是对她和麾下将士们最大的肯定与嘉奖。
这一刻,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垂帘听政、执掌朝纲的摄政太傅,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力排众议、冷静睿智的女政治家。她更是挽狂澜于既倒、扶大厦之将倾的民族英雄,是亲手阵斩胡酋、拯救国家于危亡的铁血战神!她的声望,伴随着北境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,从京城到边疆,从繁华的市井到偏远的乡村,无人不知沈太傅的威名,无人不敬佩这位女将的胆识与魄力。此刻,在这京城之外,在这万民的簇拥之下,她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,如日中天,炽烈得足以灼伤任何敢于直视的眼睛!
在这狂热的洪流中,沈璃的心却如同冰封的湖面,平静无波,却能清晰地映照出水面下涌动的暗流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崇拜与敬仰,那股炽热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涌向她,让她心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。但与此同时,她也能敏锐地捕捉到,在这极致的荣耀之下,那悄然滋生、潜藏在阴影之中的,名为 “功高震主” 的刺骨寒意。
那寒意如同毒蛇,隐藏在欢呼的人群中,潜伏在官员的眼神里,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。她知道,自古以来,“功高震主” 都是为人臣者最大的忌讳。她如今手握重兵,声望滔天,万民拥戴,早已超出了一个臣子应有的界限。即便她忠心耿耿,即便她一心为国,也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忌惮与猜忌。这股寒意,比北境的酷寒更加可怕,它无影无形,却能在不经意间致命。
队伍缓缓行至城门下,最为隆重的一幕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。
以年幼的皇帝慕容玦为首,满朝文武百官,包括内阁的阁老、六部的尚书、手握兵权的将军、地位尊贵的勋贵宗亲,所有在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,全部身着最庄重的朝服,按照品级爵位的高低,整齐地列队于城门之外。
慕容玦身穿小小的明黄色龙袍,龙袍上绣着精致的五爪金龙,龙鳞栩栩如生,仿佛在游动一般。头戴十二旒冕冠,黑色的冠冕上悬挂着十二串白玉珠,随着他小小的动作轻轻晃动,遮挡住了他部分的视线,更增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。他站在所有官员的最前方,努力挺直着自己小小的身板,试图做出符合帝王身份的姿态,小手紧紧地握在身前,指关节微微泛白。
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大军归来的方向,那双清澈的眼眸中,充满了期待与激动。当马背上那道染血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时,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如同黑暗中找到了光明,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、如同仰望星辰般的狂热崇拜。是太傅,是他的太傅!是那个在他心中如同擎天柱一般的存在,打赢了那么厉害的坏人,保护了他的江山,保护了他的子民!
同时,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发自内心的、孺慕般的深深依赖。自从沈璃离京亲征以来,他虽然坐在龙椅上,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,仿佛失去了主心骨。朝堂上的纷争,边境的战事,让这个年幼的孩子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。如今,太傅回来了,那个无所不能的太傅回来了,他终于可以安心了,终于可以卸下心中的重担,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。
但,在那崇拜与依赖的最深处,却悄然滋生着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晰的、更深的情感 —— 敬畏。
眼前的太傅,和他记忆中那个在紫宸殿垂帘后,为他批阅奏折、为他讲解经史、声音清冷却带着温柔的身影,似乎重叠在了一起,又似乎…… 截然不同了。记忆中的太傅,睿智而冷静,如同平静的湖面,深邃而包容。而眼前的太傅,身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浓重血腥气与凛冽杀伐气,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、曾经主宰过数十万人生死、亲手终结过一代枭雄性命的可怕力量。这种力量过于庞大,过于具象,以至于让这个小小的帝王,在感到安全的同时,也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,一种仿佛靠近太阳会被灼伤般的恐惧。
沈璃利落地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,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,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飒爽与果断。甲胄在她翻身的瞬间发出沉重的碰撞声,“哐当” 一声,在寂静的城门下显得格外清晰,如同惊雷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她快步走到慕容玦面前,停下脚步,依照臣子之礼,单膝跪地。右腿重重地砸在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甲叶碰撞间,再次发出 “甲甲” 的声响。她的声音透过面甲,带着一丝金属的共振,清晰而有力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:“臣,沈璃,奉旨北征,赖陛下洪福,三军将士用命,今已克竟全功,驱逐胡虏,收复北境失地,斩柔然可汗拓跋烈于阵前!特此交旨复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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