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章 查惊虎,线入宫(1/2)

猎场行宫的夜,是被一层凝滞的寒意裹着的。连风都似不敢轻易穿过殿宇的飞檐,只在廊下徘徊,发出细碎的、如同呜咽般的声响,搅得人心神不宁。白日里猛虎袭驾的惊变,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,激起的涟漪非但没有随暮色消散,反而在行宫的每一处角落蔓延开来,渗进青砖地缝,浸入宫人眼底,连烛火跳动的光影里,都带着几分惶惶不安。

偏殿内,帐幔低垂,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铺着明黄色锦缎的拔步床。慕容玦躺在床上,额间覆着一方浸了温水的素色绢帕,帕子边缘已被体温烘得微热,他却仍不时发出一声细碎的呓语,眉头紧紧锁着,像是在梦境里又撞见了那只双目赤红、獠牙森白的猛虎。少年天子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,呼吸也比平日急促些 —— 白日里从马背上摔落时受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,更甚的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,像藤蔓般缠在心上,夜里便化作低热,烧得他浑身发软。

殿内只点着两盏青铜宫灯,昏黄的光透过灯罩上镂空的云纹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沈璃坐在床沿的梨花木凳上,凳面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,却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。她穿着一身玄色常服,衣料是最普通的棉布,没有了劲装的凌厉,却更显沉静。她手中握着一把象牙柄的团扇,动作极轻地为慕容玦扇着风,扇面掠过空气时,只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,生怕惊扰了少年不安的睡眠。

“姑姑…… 别…… 别过来……”

慕容玦忽然喃喃出声,声音带着哭腔,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,指节泛白。沈璃的心猛地一揪,停下扇动的动作,俯身靠近,借着微弱的灯光凝视着他苍白稚嫩的睡颜。少年的睫毛很长,像两把小扇子,此刻却因恐惧而不停颤动;鼻翼微微翕动,嘴唇干裂,还残留着方才喝药时留下的苦涩痕迹。

白日里那声带着哭腔的 “姑姑”,又清晰地在耳畔响起。彼时慕容玦刚从鬼门关逃回来,浑身是土,抱着她的腰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,那份全然的依赖与脆弱,像一根细针,反复刺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可这份柔软很快就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—— 能在守卫如此森严的春猎场策划出这样的阴谋,能让猛虎精准地冲破层层防线直扑御驾,幕后之人的胆子与手段,都远超她的预料。

她伸出手,指尖轻轻拂过慕容玦皱起的眉头,动作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。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,提醒着她这场惊吓对少年的伤害有多深。她想起慕容玦刚登基时的模样,那时他才十二岁,穿着不合身的龙袍,站在朝堂上面对百官的奏请,连说话都带着怯意,是她一步步教他批阅奏折、处理政务,教他骑射、练剑,盼着他能早日独当一面。可如今,有人竟连让他慢慢成长的机会都不肯给。

沈璃缓缓直起身,转身走向外间。不过几步的距离,她周身的气息却已彻底改变 —— 方才眼中的温柔尽数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如寒冰般的冷冽,连肩背都绷得更直,仿佛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剑骤然出鞘,寒芒四射,让殿内本就凝滞的空气更添了几分压迫感。连守在外间的宫人都察觉到了这份变化,原本垂首侍立的两个小太监,头埋得更低了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
“青鸾。”

沈璃对着空无一人的内室低声唤道,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这两个字刚落,一道玄色身影便从屏风后的阴影中悄然浮现,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,仿佛本就与那片黑暗融为一体。

来人是暗凰卫的统领青鸾。她穿着一身紧身的玄色劲装,衣料紧贴着身体,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线条;脸上蒙着一块同样颜色的黑布,只露出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,那双眼眸漆黑如墨,没有任何情绪,却能洞察一切细微的动静。她的腰间系着一把短匕,刀柄上刻着暗凰卫的标志 —— 一只展翅的玄鸟,在宫灯的微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。

青鸾单膝跪地,膝盖落地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,她垂首待命,双手交叠放在膝前,姿态恭敬却不卑微,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常年训练出的精准与利落:“属下在。”

“查。”

沈璃只说了一个字,却掷地有声,如同一块冰投入寒潭,激起的寒意让殿内的宫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她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隙,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:“那只老虎,从何而来,为何发狂,接触过何人,吃过什么饲料,经过哪些人的手,一丝一毫都不能漏。猎场上下,从御兽苑的饲养太监到外围的守卫士兵,从驱兽队的猎户到负责膳食的厨娘,所有相关人员,给本宫一寸一寸地筛,哪怕是他们三天前吃了什么饭,见了什么人,都要查得清清楚楚。”

“是。”

青鸾的回应低沉而平稳,没有多余的废话。话音未落,她的身影便再次融入屏风后的阴影,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外间的宫人你看我我看你,眼底都带着震惊 —— 他们只知道长公主身边有亲信,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如同鬼魅般的存在。

暗凰卫,是沈璃多年来精心编织的一张暗网,深埋于大曜帝国的肌理之下。这支部队的成员大多是孤儿,或是被沈璃从危难中救下的人,他们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,精通追踪、潜伏、审讯、易容等各种技能,只效忠于沈璃一人。平日里,他们或许是市井中的小贩,或许是宫中的杂役,或许是边关的士兵,分散在帝国的各个角落,收集着各种情报;一旦沈璃有令,他们便会立刻行动,以最高效率完成任务。

此刻,这张暗网正以春猎行宫为中心,迅速铺开。

负责调查御兽苑的暗凰卫,化名 “阿福”,伪装成新来的杂役,混入了御兽苑的后勤房。御兽苑位于猎场西侧的山谷中,四周用木栅栏围着,里面分了十几个兽栏,分别关押着鹿、兔、熊、虎等用于狩猎的猛兽。阿福穿着粗布衣裳,手里提着一个装满草料的篮子,看似在打扫卫生,实则在仔细观察着每个兽栏的位置、守卫的换班时间,以及饲养太监的作息规律。

他注意到,关押那只发狂猛虎的兽栏,位于御兽苑最深处,靠近山谷的悬崖边,平日里很少有人靠近。兽栏的木门上,有几道新鲜的抓痕,木头的颜色比周围浅,显然是不久前才被损坏又修补好的。阿福趁着给其他兽栏添草料的间隙,悄悄靠近那只空兽栏,用手指摸了摸木门上的抓痕,指尖沾到了一点残留的兽毛 —— 那毛发黄,质地粗糙,与猛虎的皮毛一致。他又在兽栏周围的地面上仔细搜寻,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一小撮黑色的粉末,凑近鼻尖闻了闻,没有任何气味,他便用一张油纸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包好,藏进了袖口。

与此同时,负责调查驱兽队的暗凰卫 “林风”,则伪装成迷路的猎户,找到了驱兽队的临时营地。驱兽队由二十多个经验丰富的猎户组成,他们的任务是在狩猎前,将御兽苑的猛兽驱赶到指定的狩猎区域。林风谎称自己是从附近村子来的,想跟着驱兽队学点本事,驱兽队的队长见他身材魁梧,又会些拳脚功夫,便暂时将他留了下来。

在与驱兽队员的闲聊中,林风得知,三日前驱兽队曾将那只猛虎从御兽苑驱赶到东部的山谷,准备用于次日的皇家狩猎。可就在昨日清晨,负责巡查的队员发现猛虎不见了,兽栏的木门被打开,地上有拖拽的痕迹。驱兽队队长立刻派人搜寻,却一无所获,直到今日上午,才听到猛虎在猎场中心发狂袭驾的消息。林风还注意到,驱兽队中有一个名叫 “王二” 的猎户,在谈论猛虎失踪的事情时,眼神闪烁,总是刻意避开他人的目光,而且昨日清晨,他声称自己肚子疼,没有参加巡查,有充足的时间作案。

负责调查守卫交接记录的暗凰卫 “月影”,则潜入了猎场守卫的值班室。值班室里有一个木制的柜子,里面存放着近一个月的守卫交接台账。月影穿着夜行衣,借着夜色的掩护,从屋顶的天窗潜入,轻轻落在地面上,没有发出半点声音。她走到柜子前,打开柜门,拿出了近三日的交接记录,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照明,仔细翻阅着。

记录上显示,每日的守卫分为三班,每班八个时辰,交接时间分别是卯时、未时和子时。昨日卯时的交接记录上,负责看守御兽苑外围的两名守卫,签名的字迹比平时潦草,而且交接时间比规定晚了一刻钟。月影还发现,记录上有一处涂改的痕迹,原本写的是 “一切正常”,后来被改成了 “无异常”,涂改的地方用指甲刮过,留下了淡淡的划痕。她用薄纸将这份交接记录拓印下来,又将台账放回原位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值班室。

暗凰卫的调查,如同一张细密的网,将与猛虎相关的每一个环节都笼罩其中。他们收集到的线索,源源不断地汇总到青鸾手中,再由青鸾整理成密报,在深夜时分,送到沈璃的书房。

行宫的书房位于主殿的东侧,房间不大,却布置得简洁而庄重。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,从经史子集到兵法谋略,应有尽有;书案上放着一方端砚,一支狼毫笔,还有几张摊开的奏折;墙上挂着一幅《千里江山图》,是前朝名家的手笔,画中山河壮丽,气势磅礴。

三日后的深夜,青鸾再次出现在书房。她依旧穿着玄色劲装,脸上蒙着黑布,手中捧着一份厚厚的密报,走到书案前,单膝跪地,将密报呈给沈璃:“主上,调查有结果了。”

沈璃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她的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,杯中的茶叶沉在杯底,像极了此刻隐藏在暗处的阴谋。她拿起密报,缓缓翻开,目光落在上面,眼神越来越冷。

“主上,” 青鸾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,“经暗凰卫查证,那只猛虎的饲料中,被掺入了一种名为‘狂躁散’的药物。此药由曼陀罗花、附子、朱砂等多种药材炼制而成,无色无味,少量使用可使野兽亢奋,奔跑速度加快,便于驱赶围猎;但若剂量加大,便会破坏野兽的神经,使其陷入癫狂状态,失去理智,不分敌我,攻击性极强。”

沈璃的手指顿了顿,抬眸看向青鸾:“狂躁散的来源查到了吗?”

“查到了。” 青鸾点头,“这种药物原本是用于兽医治疗,后来被一些不法之徒利用,在黑市上流通。我们顺着药物的来源追查,发现御兽苑附近的一家药铺,在三日前曾卖出过曼陀罗花和附子,买主身材瘦小,说话声音尖细,与御兽苑的低等太监小德子的特征吻合。”

小德子,御兽苑的低等太监,今年十八岁,入宫才两年,平日里负责打扫兽栏、清洗饲料桶,偶尔也会帮着饲养太监准备少量的饲料。他性格懦弱,在御兽苑里常常被其他太监欺负,存在感极低,谁也没想到他会与猛虎发狂的事情有关。

“我们还在小德子的住处,搜出了残留的‘狂躁散’粉末,以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。” 青鸾继续说道,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和一张折叠的银票,放在书案上,“油纸包里的粉末,经过检验,与猛虎饲料中发现的‘狂躁散’成分一致。那张银票是由永昌侯府名下的‘裕丰钱庄’开具的,票面日期是三日前,也就是小德子购买药材的当天。”

永昌侯 —— 周显,太后周氏的亲弟弟,国舅爷,也是旧贵族集团的核心人物。他的祖上曾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,立下过赫赫战功,世袭永昌侯的爵位,在京城拥有大量的田产、商铺和作坊。近年来,沈璃辅佐慕容玦推行新政,改革赋税制度,限制贵族的土地兼并,触动了永昌侯等旧贵族的利益,他们便联合起来,多次在朝堂上反对新政,甚至暗中勾结地方官员,阻挠新政的实施。

沈璃拿起那张银票,指尖拂过票面的纹路,冰凉的纸张带着一丝厚重感。她看着银票上 “裕丰钱庄” 的印章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:“永昌侯…… 倒是敢想敢做。”

“主上,小德子他……” 青鸾犹豫了一下,还是如实禀报,“在我们找到他之前,已经在住处‘自尽’了。”

“自尽?” 沈璃重复着这两个字,眼神更冷了,“怎么死的?现场可有异常?”

“是用腰间的白绫上吊自尽的,死在他租住的民房里。” 青鸾回答道,“现场布置得毫无破绽,桌子上放着一封‘遗书’,上面写着自己一时疏忽,误将不洁的饲料喂给了猛虎,导致猛虎发狂,害怕被治罪,所以选择自尽。遗书的字迹,与小德子平时的笔迹一致,房间的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上的,没有打斗的痕迹,看起来确实像是畏罪轻生。”

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只有烛火跳动的 “噼啪” 声,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沈璃将银票放回书案,靠在太师椅上,闭上眼睛,手指轻轻揉着眉心。她很清楚,小德子的 “自尽”,绝不是巧合。一个懦弱胆小的低等太监,即便真的犯了错,也只会想着逃跑或者求饶,绝不会如此干脆地自尽。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操纵,杀人灭口,想要切断所有线索。

怒火在沈璃的胸中翻腾,如同岩浆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这些旧贵族,为了维护自己的私利,竟然敢将主意打到一国之君的安危上,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策划谋杀!他们视皇权如无物,视人命如草芥,其心可诛!

可沈璃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她知道,冲动解决不了问题。永昌侯府树大根深,与太后关系密切,在朝中还有不少依附于他的旧贵族官员,若是没有铁证,贸然动手,只会打草惊蛇。永昌侯必定会联合其他旧贵族,反咬一口,说她构陷勋贵,意图专权,到时候不仅无法惩治真凶,反而会引发朝局动荡,甚至可能影响到慕容玦的皇位稳定。这绝非她所愿。

一个更大胆、也更符合她风格的计划,在她的心中逐渐成型。

次日清晨,沈璃召集了随行的文武百官,在行宫的议事殿召开了紧急会议。议事殿内,气氛凝重,官员们按照品级高低依次站立,个个神色紧张,目光都集中在站在殿中央的沈璃身上。

沈璃穿着一身紫色的朝服,衣料上绣着四爪蟒纹,腰间系着玉带,头戴珠冠,神色平静,仿佛昨日的惊变从未发生过。她看着下方的官员,缓缓开口:“昨日春猎场上猛虎发狂一事,经本宫彻查,已查明缘由。乃是御兽苑的低等太监小德子,在准备猛虎饲料时,一时疏忽,误将混入了霉变草料的饲料喂给了猛虎,导致猛虎发狂。小德子害怕被治罪,已于昨夜在住处自尽。”
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,继续说道:“此事纯属意外,因小德子已畏罪自尽,便不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。但御兽苑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,即日起,御兽苑的总管太监被革职查办,由内务府重新选派得力之人接管;猎场的守卫也需加强,务必确保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。”

官员们听到这个结果,大多松了口气。他们原本以为沈璃会借机严查,甚至牵连更多人,没想到她竟如此 “宽宏大量”,将此事定性为意外,草草了结。一些与永昌侯有关联的官员,更是暗自窃喜,认为沈璃终究是投鼠忌器,不敢与旧贵族集团正面抗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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