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秋猎近，暗流涌（2/2）
她一边机械地刷洗，一边将耳朵的灵敏度提到最高，努力从周围的嘈杂中过滤出有用的信息。
“听说这次猎场选在落鹰峡西边那片老林子？那地方可险，去年还摔死过人呢……”两个正在给水桶加水的粗使小厮低声交谈。
“可不是嘛，听说里头岔路多得很，不熟的进去容易迷路。不过猎物也多，王爷肯定要去那儿显身手……”
“护卫安排也够呛，听说分三班轮值？甲班跟王爷近身，乙班守营区外围，丙班巡山道……”
“巡山道最苦，尤其入夜后，山风刮得跟鬼叫似的……”
落鹰峡西，老林子，岔路多，易迷路。丙班护卫负责巡山道，入夜后……沈璃默默记下这些碎片。水流冲刷着马鞍上的污垢，也仿佛冲刷着她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，使其轮廓渐渐清晰。混乱的猎场，陌生的山林，薄弱的夜间巡防……这或许是她逃离这座华丽囚笼的唯一机会。
一连几日，沈璃都在这马厩旁的棚子里，从早到晚地与堆积如山的马具为伴。双手被冰凉的脏水和粗糙的鬃毛刷磨得红肿破皮，腰背酸痛得几乎直不起来。春桃的“照顾”如影随形，那双刻薄的眼睛总在不远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，连她多喘一口气似乎都要被记在小本子上。
这天傍晚，沈璃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依旧简陋、但已从净室搬到马厩附近杂物房的小屋。刚推开门，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立在昏暗的光线下，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口。
是长风。
他依旧穿着玄色劲装，身姿挺拔如标枪，但脸色却有些不同寻常的灰败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神此刻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。最明显的是，他垂在身侧的左臂，姿势有些不自然的僵硬，肩膀微微塌陷着。
“沈姑娘。”长风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一丝强忍的痛楚。
沈璃心中了然。那夜暴雨，他旧伤复发，看来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。她面上却只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恭敬：“长风大人？您怎么来了？快请坐。”她侧身让开，小屋简陋，只有一张破旧的矮凳。
长风没有坐，目光扫过沈璃那双红肿破皮、还沾着污渍的手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“不必了。我来是……有事相求。”他顿了顿，似乎觉得向一个“罪奴”开口求助有些难以启齿，“上次姑娘所赠的炼体香，效果甚好。只是……”他抬起右手，轻轻按了按左肩肩窝的位置，那里肌肉明显紧绷，“前几日夜雨，旧伤复发，疼痛难忍，寻常金疮药……收效甚微。不知姑娘……可还有其他法子缓解？”
他的语气尽量平静，但沈璃还是捕捉到了那深藏其中的急切。看来这旧伤发作起来，连长风这样铁打的汉子也有些扛不住了。
沈璃心中念头飞转。这是个机会！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接触更多药材的机会！她面上露出为难之色，迟疑道：“大人旧伤沉疴，又逢阴雨引动，寒气入骨，寻常药物确实难以奏效。若想缓解，需配以活血化瘀、温经通络、强筋健骨之药，或内服，或外敷……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长风追问。
“只是所需药材，有几味颇为难得，且配制需要些时间，更要一个清净不受打扰之处……”沈璃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——春桃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不远处晃悠。
长风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。他脸色一沉，眼中寒光乍现：“姑娘所需药材，列个单子给我，我自会命人备齐送来。至于地方……”他略一沉吟，“王府药库旁有一间闲置的配药房，我会安排妥当，无人敢去打扰姑娘。姑娘只需专心配药，其他事情，不必理会。”他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。
“如此，多谢长风大人信任。罪奴定当尽力。”沈璃低头应下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。药库配药房！那里不仅有她需要的药材，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关于断肠红、关于那个神秘铁盒的线索！
长风点点头，不再多言，转身大步离去，背影依旧挺拔，但左肩那细微的不协调却更加明显了。
果然，第二天一早，一个面生的侍卫就送来了一包药材，种类和分量都分毫不差。其中几味如三七、血竭、雪山红花，都是活血化瘀的珍品，还有一小块价值不菲的虎骨。
“长风大人吩咐，请姑娘移步西院药库旁的配药房。”侍卫恭敬地道，同时冷冷扫了一眼闻讯赶来的春桃，“大人有令，沈姑娘配药期间，任何人不得打扰，违者以军法论处！”
春桃被那侍卫眼中的杀气吓得一哆嗦，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璃接过药材，跟着侍卫离开。
西院药库位于王府相对僻静的角落，由几间相连的青砖瓦房组成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浓郁气味，苦涩中带着奇异的芬芳。配药房就在药库隔壁，推开沉重的木门，一股陈年的药香扑面而来。
房间不大，但收拾得颇为整洁。靠墙立着一排高大的药柜，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。中间一张宽大的乌木桌案，上面摆放着大小不一的药碾、铜杵臼、小秤、药罐、滤网等器具，都擦拭得锃亮。角落里还有一个熬药的炭炉。
这里显然很久没人使用了，桌案和器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。但比起马厩旁的杂物棚，这里简直是天堂。
沈璃深吸一口气，感受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药香，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几分。她走到乌木桌案前，放下药材包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桌案一角压着的一本厚厚书册吸引。
书册封面是深蓝色的粗布，没有任何题字，边角磨损严重，显然经常被翻阅。沈璃好奇地拿起，入手颇沉。翻开封面，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——《北境本草图鉴》。下面还有一行小字：军医营录。
这竟然是军中的医书？怎么会在这里？
沈璃的心跳微微加速。她翻开了第一页。书中图文并茂，详细记载了北境山川地貌、气候特征，以及在此环境下生长的各种草药、矿物，甚至毒物的特性、分布、采摘季节和药用价值。其中许多内容，连《造化术》残卷都未曾收录！尤其是一些只生长在极寒险峻之地的稀有药材，描述得极为详尽。
她如获至宝，一页页仔细翻阅。书页里夹着一些泛黄的纸条，似乎是前人做的笔记。翻到其中一页，夹着一张绘制得相当精细的地图。地图描绘的似乎是落鹰峡附近的山川地形，上面用朱砂标注了几个点，旁边用小字写着：“蛇见愁”、“七叶一枝花”、“金线莲”等草药名称和采摘标记。而在峡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还有一个用墨笔圈出的小点，旁边写着两个蝇头小字：“风眼”。
风眼？沈璃心中一动。她曾在某本杂记里看到过，有些特殊的地形会形成类似风口的地方，气流强劲，被称为“风眼”。这个地方在地图上如此隐秘地标记出来，是有什么特殊之处？仅仅是因为那里有珍稀草药？
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张地图抽了出来，小心地折好，贴身藏入怀中。这或许会是她在猎场山林中辨别方向、甚至寻找藏身之处的关键。
压下心中的激动，沈璃开始专心为长风配药。她动作麻利地分拣药材，该炮制的炮制，该研磨的研磨。乌木桌案上很快响起了药碾滚动和铜杵捣药的规律声响。浓郁的药香在小小的配药房里弥漫开来。
时间在专注中流逝。窗外的光线渐渐转暗，黄昏降临。
就在沈璃将最后一份研磨好的药粉混合均匀，准备装入瓷瓶时，配药房那扇老旧的后窗，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“咯哒”一声。
像是风吹动窗栓的声响。
但沈璃的动作瞬间停滞了。她清晰地记得，自己进来时，为了通风，特意将后窗的插销打开了小半截，根本不可能发出这种插销被拨动的“咯哒”声！
有人！
她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，呼吸变得异常轻缓，依旧保持着低头装药的姿态，然而眼角的余光却犹如最敏锐的探测器，悄然扫向声音的来处。
后窗对着药库后方一片茂密的竹林，此刻竹影摇曳，光线昏暗。那扇半开的旧窗，窗纸早已破损，留下几个不规则的小洞。其中一个破洞处，似乎有极细微的阴影晃动了一下！
有人在窗外窥视！
沈璃的心跳如擂鼓，握着药瓶的手指微微收紧。是春桃不死心，偷偷跟来了？还是……王府里其他不怀好意的眼睛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动作没有丝毫慌乱，依旧有条不紊地将药粉装瓶，塞好软木塞。同时，耳朵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声响。
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那窥视感似乎消失了。窗外再无异动。
沈璃没有立刻去查看。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桌案上的器具，将给长风配好的药瓶放在显眼处，又拿起一把小扫帚，装作清扫地上的药渣，脚步却无声地移向后窗。
她凑近一个稍大的窗纸破洞，屏息向外望去。
竹林幽暗，暮色四合。地上厚厚的竹叶间，一行浅浅的、几乎被落叶覆盖的脚印，从窗下延伸向竹林深处。脚印不大，看样式像是府里普通丫鬟或婆子穿的软底布鞋。
沈璃的目光顺着脚印的方向望去，竹林深处，靠近王府那堵高大围墙的角落，有一片新翻动过的泥土！泥土的颜色明显比周围深，而且没有覆盖落叶，显然是刚刚被人动过！
她的心猛地一沉。顾不上多想，她迅速拉开后窗插销，轻盈地翻了出去，落地无声，如同狸猫。她沿着那行模糊的脚印，快速而谨慎地向围墙角落靠近。
泥土呈现出一种深褐色，微微湿润，仿佛刚刚下过一场小雨。沈璃轻轻地蹲下身子，膝盖与地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声响。她伸出右手，食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泥土表面，感受着那股潮湿和松软。
然后，她用手指轻轻地拨开表层的浮土，动作轻柔而缓慢，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沉睡在下面的东西。随着浮土被拨开，一些细小的土块滚落下来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触碰到她的指尖！
她动作更快，三两下就刨开了一个浅坑。
坑底，静静地躺着一个比巴掌略大的铁盒。盒子样式古朴，没有任何纹饰，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，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。然而，最让沈璃瞳孔骤缩的是——铁盒边缘，靠近锁扣的位置，粘着一小片已经干枯发黑的白色花瓣！
那形状，那独特的锯齿边缘……分明就是断肠红！
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。断肠红！又是断肠红！这剧毒之物，如同跗骨之蛆，再次出现在她眼前！
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下那片干枯的花瓣，凑到鼻尖。除了泥土味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断肠红的独特甜腥气息！
这铁盒是谁埋下的？里面装的是什么？为什么会出现在药库后墙根？埋下它的人，和之前给林婉柔下毒、嫁祸苏林婉柔的人，是不是同一股势力？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？是针对林婉柔，萧珩，还是……整个王府？
无数疑问如同冰针，狠狠刺入沈璃的脑海。她看着手中那片干枯的毒花花瓣，又看了看坑里那个沉默冰冷的铁盒，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：这王府的秋猎，还未启程，已然杀机四伏。而她，必须在这重重杀机中，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。
她没有去碰那个铁盒，迅速将泥土回填，尽量恢复原状。然后，她像来时一样，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配药房，关好窗户，插上插销。
桌上，给长风配制的药瓶静静立着。窗外，暮色彻底笼罩了竹林，也笼罩了那个刚刚被掩埋的秘密。
沈璃拿起药瓶，指尖冰凉。秋猎，那片危机四伏的皇家猎场，此刻在她眼中，不再是恐怖的囚笼，反而隐隐透出一丝……混乱中的机会。她必须去！那个神秘的“风眼”，那个埋着铁盒的角落，还有这王府里深藏的毒蛇……或许，她的转机，就在那片注定染血的猎场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