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春桃刁,险露迹(2/2)
噗通——!
一声沉重粘腻的闷响!
春桃的身体,如同巨石投入泥沼,狠狠地砸进了荷塘墙根下那被朽烂石板掩盖的、深不见底的淤泥渠沟之中!
腥臭、冰冷、粘稠如同活物的黑绿色淤泥,瞬间将她大半个身体吞没!强大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,将她死死拖向黑暗的深渊!淤泥灌满了她的口鼻,堵塞了她的喉咙!她想尖叫,却只能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、如同溺水般的绝望气泡声!
沈璃在春桃砸入淤泥的瞬间,已然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,同时借着反推之力,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,轻盈地向后飘退半步,稳稳地落在旁边坚实的地面上。
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岸边,微微垂眸,看着在淤泥中疯狂挣扎、却越陷越深、只剩下一个头还在泥面上徒劳扭动、发出窒息般“嗬嗬”声的春桃。
那张涂着廉价脂粉的脸,此刻被淤泥糊满,眼睛因极致的恐惧和窒息而暴凸,死死地盯着岸上的沈璃,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怨毒和灭顶的绝望。
沈璃的目光冰冷地扫过,如同看一块即将腐烂的朽木。
沈璃眼中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致命一击与她毫无关系。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泥潭里那个正在被死亡拥抱的身影。
她只是迅速蹲下身,仿佛因为“惊吓过度”而腿软。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指,飞快地在岸边茂密的、带着锯齿边缘的杂草丛中掠过。
“噗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熟透果实落地的声音。一枚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、带着天然弧度的尖锐蚌壳,被她从草丛根部不起眼的缝隙里抠了出来。这是她前几日“迷路”经过这里时,就预先藏好的东西。
蚌壳的锋刃,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抹冷硬的光。
沈璃将它紧紧攥在手心,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肉传来。她站起身,脸上瞬间堆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无措,身体如同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起来。
“来……来人啊!救命啊!快来人啊!”她用尽全身力气,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,划破了西苑死寂的空气!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惊慌,仿佛刚刚从恶鬼手中逃出生天。
“春桃姐姐……春桃姐姐掉进泥塘里了!快来人救救她啊!”她一边尖叫,一边踉跄着朝荷塘边扑去,伸出手,似乎想要去拉泥潭中只剩下头顶还在微弱起伏的春桃,动作慌乱而笨拙。
就在她“情急之下”扑到泥潭边缘,身体前倾、手臂伸向春桃挣扎方向的瞬间——
她的脚下,那块本就湿滑、边缘已经松动的泥岸,恰到好处地“崩塌”了一小块!
“啊!”沈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,身体顿时失去平衡,整个人向前扑倒!
扑倒的方向,正是春桃那只还在淤泥表面徒劳抓挠的右手手腕!
在身体扑倒、手臂下探、遮挡住一切视线的电光石火间!
沈璃那只紧握着锋利蚌壳的右手,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刀,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!
“嗤——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裂帛的锐响!
蚌壳冰冷锋利的边缘,精准无比地、狠狠地划过了春桃手腕上那只硕大银镯的搭扣连接处!
银镯的搭扣,本就被淤泥浸泡,又非纯银,质地偏软。在这蓄谋已久、灌注了沈璃全身力气的狠辣一划之下!
“叮!”
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!
银镯子,瞬间断裂!
冰冷的淤泥瞬间涌入,将断裂的银镯吞没。
而沈璃的身体,也“恰好”扑倒在泥潭边缘,一只手“惊险万分”地抓住了岸边一丛坚韧的杂草,稳住了身形,避免了“一同落水”的“厄运”。另一只手,则“慌乱”地在泥水中一阵摸索、抓挠。
“春桃姐姐!抓住我!快抓住我的手!”她带着哭腔嘶喊着,声音绝望而凄惶。
当远处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终于被惊动,杂沓地朝着这边赶来时,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:
荒僻的残荷塘边,淤泥翻涌。春桃大半个身子陷在恶臭的黑泥里,只剩下头顶还在微弱地起伏,喉咙里发出濒死的“嗬嗬”声,眼神涣散,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。而瘦小的沈璃,半边身子扑在泥岸上,一只手死死抓着岸边的草根,另一只手徒劳地伸向泥潭中的春桃,脸上、身上沾满了污泥和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痕,眼神惊恐无助,如同被吓傻了的羔羊。
她那只伸向泥潭的手,沾满了黑泥,正从淤泥里“艰难”地抽出来,手里似乎还紧紧抓着什么东西——是半截被淤泥裹满、断裂的草根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没人看清。因为下一刻,赶来的粗使婆子们已经七手八脚地冲了过来,有人去拉扯沈璃,更多的人则慌乱地用长竹竿去捅泥潭里只剩一口气的春桃。
“快!快把人捞上来!”
“天杀的!怎么掉这鬼地方了!”
“还有气!快!抬去找大夫!不,找懂跌打和泥毒的王老头!”
现场一片混乱。没人注意到,被一个粗壮婆子从泥岸上拖起来的沈璃,那只沾满污泥的右手,在起身的瞬间,极其自然、极其迅速地缩回了破旧的袖子里。
袖管深处,冰冷的淤泥包裹下,一个断裂的、带着复杂缠枝花纹的银质物体边缘,正硌着她掌心的皮肉。
沈璃低垂着头,身体还在“后怕”地微微颤抖,任由婆子们推搡着,如同一个真正的、被吓掉了魂的可怜虫。只有那被污泥和乱发遮掩的唇角,极其细微地、冰冷地向上勾了一下。
很快,春桃像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,被几个粗壮的婆子用门板七手八脚地抬走了。她浑身糊满了粘稠的黑绿色淤泥,头发一绺绺贴在肿胀发紫的脸上,眼睛半睁着,瞳孔涣散,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“嗬嗬”的抽气声,时不时还呕出几口带着泥浆的黑水。断掉的脚踝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,被淤泥覆盖,暂时看不出形状。抬她的婆子们个个捏着鼻子,满脸嫌恶。
“真是晦气!捞她上来费了老鼻子劲!”
“这西苑废塘的泥,又臭又毒!听说早年淹死过不干净的东西!”
“活该!平日里仗着柳姨娘的势,眼睛长在头顶上!这下遭报应了吧!”
“嘘!小声点!人还没死透呢!”
议论声伴随着担架远去。沈璃被一个婆子不耐烦地推搡着:“还愣着干什么?一身泥巴臭死了!滚回去洗干净!晦气东西!扫把星!走哪儿哪儿出事!”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。
沈璃缩着脖子,身体抖得更厉害了,唯唯诺诺地应着,脚步虚浮地朝着罪奴通铺的方向挪去。背影单薄,沾满污泥的破旧衣衫贴在身上,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,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。
回到那散发着汗臭和绝望气息的狭小空间,通铺里死寂一片。其他罪奴或坐或躺,目光如同无形的针,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。那些目光里,有麻木的旁观,有隐晦的快意(春桃平日也没少欺压她们),但更多的,是一种深沉的、混合着恐惧的疏离。
“扫把星……离她远点……”
“把春桃都克进泥塘了……下一个是谁?”
“嘘……别看她……”
细碎的低语如同蚊蚋,在浑浊的空气里嗡嗡作响。
沈璃恍若未闻。她沉默地走到角落里那个属于自己的、冰冷硌人的铺位,背对着所有人坐下。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,仿佛还未从巨大的惊吓中恢复。
直到确定无人再特别注意她,她才极其缓慢地、将那只一直紧握着的、缩在袖中的右手,一点一点地挪到身前。
手掌摊开。
掌心一片狼藉。黑绿色的淤泥糊满了指缝,散发着刺鼻的腥腐气味。而在那粘稠的淤泥中心,静静地躺着半截断裂的银镯。
镯子被淤泥包裹,但断裂的茬口处,还残留着沈璃用锋利蚌壳划过的、极其细微的锐利痕迹。复杂的缠枝花纹在淤泥下若隐若现,正是林婉柔院里的式样。镯子的内侧,一个极其微小、几乎难以辨认的“林”字刻痕,在沈璃用指甲小心刮开一点淤泥后,露出了狰狞的一角。
沈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。她用沾着污泥的指尖,极其缓慢、极其仔细地,将断裂银镯内侧那个小小的“林”字刻痕,以及断裂茬口处那细微的、蚌壳留下的锐利划痕,用淤泥重新覆盖、抹平。
直到那镯子在掌心重新变成一块裹满污泥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金属疙瘩。
然后,她低下头,像是要清理手上的污秽,身体微微蜷缩,形成一个更隐蔽的姿势。借着这个动作的掩护,她将那半截冰冷的、裹满污泥的银镯,无声无息地塞进了铺位下,一块早已被她悄悄撬松、内部掏空了一小块区域的青砖缝隙深处。
青砖复位,严丝合缝,只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泥痕。
做完这一切,她才真正开始清理手上的污泥。动作机械而缓慢,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。冰冷的水浇在手上,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哆嗦。
通铺里,摇曳的昏暗油灯将罪奴们麻木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,如同群魔乱舞。压抑的啜泣、沉重的叹息、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、春桃被抬走方向混乱的吆喝和婆子们的咒骂……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,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。
沈璃躺在冰冷的铺位上,薄被蒙过头顶,隔绝了所有声音和视线。
绝对的黑暗里,她缓缓摊开刚刚洗净、却依旧残留着淤泥腥气和冰冷水渍的双手。
左手掌心,空空如也。
右手掌心,那几缕从凌嬷嬷指甲缝里抠出的、幽蓝如孔雀翎羽的毒痕丝线,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注视,在黑暗中散发出极其微弱、却冰冷刺骨的点点寒芒。
孔雀胆……
冰冷的杀意,无声地缠绕上指尖,与那幽蓝的寒芒融为一体。秋猎,不日就要开启,过几天就是王府出发的日子。
窗外,更深露重。王府的夜,像一个巨大的、沉默的捕兽夹。而夹缝之中,毒草正在疯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