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陈司药,心更近(1/2)

风带着庭院里草木湿冷的潮气,从那扇被高公公手下粗暴蹂躏过的破木门缝隙里钻进来,刮在沈璃脸上,像冰冷的刀子。她裹紧了身上那床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破被,寒意依旧顺着骨头缝往里钻,冻得她牙齿都在微微打颤。

更让她心头发紧的,是袖袋深处那本薄薄的册子。那本真正的《鬼谷毒经》残卷,此刻正紧紧贴着她手臂内侧的皮肤,粗糙的封面边缘硌着骨头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坐立难安。昨夜陈司药枯瘦冰冷的手指死死扣住她手腕、点破“假货”的悚然一幕,还有那句贴着耳廓、带着药粉气息的低语——“真本……收好,牢记后还是烧了为妙”——如同魔咒,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。

烧掉?沈璃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隔着单薄的衣袖布料,触碰到那硬硬的棱角。这不仅仅是保命的护身符,更像一条勒在她脖子上的无形绞索。烧了它,她拿什么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挣扎?不烧……陈司药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睛,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,洞悉她所有的秘密。那个女人,太危险了。

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,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滞涩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破败的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,打断了沈璃几乎凝滞的思绪。一股混杂着清晨凉意和外面庭院里尘土的味道涌了进来。

沈璃惊得浑身一颤,几乎是从那冰冷的硬板床上弹了起来,心脏狂跳着缩到墙角,惊恐地看向门口。

一个穿着尚药局低等药女灰蓝色粗布衣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,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幸灾乐祸。是王春儿,西偏院里惯会踩低捧高的一个。

“沈璃!”王春儿的声音又尖又利,在这狭小的破屋里显得格外刺耳,“都什么时辰了?还在挺尸?陈司药叫你呢!让你立刻滚去药库!昨儿个闯了那么大的祸,差点害死咱们所有人,今儿还想躲清闲?做梦!”她刻薄地撇着嘴,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沈璃额角的青紫和狼狈的模样,毫不掩饰那点鄙夷,“司药说了,身上要是没断骨头,就麻利点!别磨蹭!”

药库?

沈璃的心猛地一沉。陈司药昨夜才警告过她,今天一大早就召她去药库?是福是祸?是继续试探,还是……昨夜那番话后,某种心照不宣的“安排”开始了?

她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和翻涌的恐惧,不敢有丝毫迟疑。在王春儿那带着明显恶意的注视下,沈璃低着头,动作有些僵硬地从床上挪下来。膝盖跪得太久,又酸又麻,落地时一阵刺痛,让她身形晃了晃。她咬着牙,没让自己发出声音,胡乱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同样被翻得皱巴巴、沾着尘土的旧衣,低着头,顺从地跟着王春儿走了出去。

清晨的宫道尚显冷清,只有零星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。王春儿在前面走得很快,似乎极不愿意和沈璃并肩。沈璃沉默地跟着,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,眼角的余光却像最警觉的兔子,飞快地扫视着周围。每一道宫墙的转角,每一处廊柱的阴影,仿佛都潜藏着昨夜那无形的窥伺之眼。贵妃那句“仔细你的皮”如同冰冷的鞭子悬在头顶,高公公爪牙的怨毒目光也从未散去。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袖中毒经硬角的轮廓,在行走的摩擦中,不断提醒着她身处怎样的险境。

穿过几道宫门,空气里的味道渐渐变了。尘土气被一种浓郁、驳杂、深沉的药气所取代。苦涩的、辛辣的、清冽的、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股独特的、属于尚药局的沉重氛围,沉甸甸地压在人的鼻腔和肺腑里。

药库到了。

巨大的、沉重的、漆成深褐色的双扇木门半开着,露出里面幽深的光景。光线有些昏暗,一排排高耸及顶的乌木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,整齐地排列着,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名签。空气里浮动着微尘,光线从高处狭窄的气窗斜射进来,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,却驱不散这巨大空间里沉淀的阴冷和肃穆。

王春儿在门口就停住了脚步,脸上那点倨傲瞬间收敛,换上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,朝门内努了努嘴,压低声音,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催促:“快进去!司药等着呢!”

沈璃深吸了一口气,那浓重的药气呛入喉咙,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作用,又或者只是冰冷的刺激让她瞬间清醒。她迈过那高高的门槛,走进了这片弥漫着陈年药香的寂静之地。

光线骤然变暗,一股带着地底阴寒和无数草木矿物沉淀气息的冷意扑面而来。巨大的药柜投下浓重的阴影,四周安静得可怕,只有她自己细微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,显得格外突兀。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,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,仿佛怕惊醒了这药库里沉睡的某种古老而危险的东西。

循着记忆,她穿过一排排沉默的药柜,走向最深处那个专供司药处理事务的隔间。隔间的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亮。

沈璃在门口停下,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。她深吸一口气,抬手,指节轻轻叩在冰凉的门板上。

“笃、笃笃。”

声音在寂静的药库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短暂的沉寂。

“进来。”一个平板无波、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,正是陈司药那如同枯木摩擦的嗓音。

沈璃轻轻推开门。

隔间不大,靠墙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乌木桌案,上面堆满了摊开的药典、卷宗、墨砚和算筹。桌案一角,一盏铜质油灯的火苗跳跃着,将昏黄的光晕投射在桌案周围一小片区域,也照亮了桌案后坐着的人。

陈司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青色司药官服,正低着头,用一支细小的狼毫笔在一本厚厚的簿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。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佝偻的侧影,那张蜡黄干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深陷的眼窝在光影下显得更加幽深,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。她整个人像一块沉寂了千百年的化石,只有握笔的手指枯瘦而稳定,动作迅捷得几乎带出残影。

桌案上弥漫着一股更浓郁的混合气息——墨锭的松烟味、纸张的陈旧霉味、各种药材残留的复杂气味,还有一种极淡、却无法忽视的、类似某种冷冽矿物粉尘的奇特味道。这味道让沈璃瞬间联想到昨夜那只冰冷刺骨、如同鹰爪般扣住她手腕的手。

巨大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,沉甸甸地压在沈璃的心头。她垂着眼,不敢直视,走到桌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,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个礼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奴婢沈璃,给司药大人请安。”

陈司药没有抬头,手中的笔也没有停顿,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,也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。

隔间里只剩下狼毫笔尖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,单调而持续,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,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神经。油灯的火苗偶尔轻微地跳动一下,在陈司药蜡黄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,让她深陷的眼窝显得更加幽暗莫测。

时间在令人心焦的沉默中缓慢流淌。沈璃垂着头,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额角细微的汗意正慢慢沁出,后背的衣衫似乎也黏在了皮肤上。袖中毒经的硬角隔着布料硌着她的手臂,每一次心跳都让那存在感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危险。她强迫自己放空思绪,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前一小块被油灯照亮的地面,那粗糙的石砖缝隙里,似乎积着一点深色的、不知是药渍还是尘土的污垢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几十个呼吸,却漫长得如同几个时辰。

沙沙的书写声终于停下了。

陈司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。那动作很慢,带着一种奇特的仪式感。她终于抬起了头。

两道冰冷、锐利、如同淬了寒冰的手术刀般的目光,瞬间穿透昏黄的灯光,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沈璃低垂的头顶上。那目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和评估,仿佛能剥开皮肉,直接看到骨髓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。

沈璃的身体瞬间绷紧,像一张拉满的弓。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额角的青紫、破旧的衣衫上短暂停留,最后如同冰冷的探针,刺入她低垂的眼帘深处,试图捕捉她所有潜藏的惊惶与算计。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,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,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。

“昨儿个,” 陈司药开口了,声音依旧是那副平板无波的腔调,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,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,“胆子不小。”

四个字,像四块冰冷的石头,砸在沈璃心上。她不敢接话,头垂得更低。

“在锦华宫,眼珠子倒是亮。” 陈司药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如同冰冷的雨点敲打在石板上,“赤阳藤粉,药食相冲……这道理,满尚药局的人,合该烂在肚子里了?”

这话里的讥讽和寒意,让沈璃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。这是在指责她多嘴?还是在试探她知识的来源?

“奴婢……奴婢只是……”沈璃的声音干涩发紧,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、劫后余生的惊悸和茫然,“只是当时……吓懵了……胡乱想起以前在乡下听一个老郎中提过一嘴……没……没想那么多……”

“哼。”一声极轻的冷哼从陈司药的鼻腔里逸出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,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。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沈璃身上,像两枚冰冷的钉子。

“宫里头,”陈司药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腊月的寒风刮过冰面,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死的最快的,就是自以为聪明的蠢货!还有那些……管不住自己舌头和眼睛的!”

沈璃的心猛地一缩,身体不由自主地绷得更紧。这是在警告她?关于锦华殿的事,关于昨夜的事,关于那本毒经……关于她所看到的一切?贵妃的杀意,高公公的爪牙,无处不在的耳目……陈司药是在暗示她,昨夜的事情远未结束,她依旧是风暴中心那只随时会被碾碎的蝼蚁!

“想活命,”陈司药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,幽光闪烁,如同古墓里两点飘忽的磷火,死死锁住沈璃因恐惧而骤然收缩的瞳孔,“就把你那点小聪明收起来!把眼睛——”她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,“——变成筛子!该漏的,一粒沙子都别存下!该留住的……一丝风都别透出去!”

筛子?沈璃的心头剧震。这是赤裸裸的告诫,也是……某种隐晦的指引?让她学会在无数双眼睛下,甄别信息,保守秘密?在这深宫里,知道得太多是死罪,但一无所知,同样是死路一条!

陈司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最后几息,那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。然后,那目光如同移开的重物,沈璃感觉压在头顶的千钧之力陡然一松。

陈司药不再看她,枯瘦的手指在桌案上那堆杂乱的卷宗里随意地一拨拉,抽出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泛黄纸张,随手往沈璃面前一丢。

纸张轻飘飘地落在沈璃脚前的地面上。

“照着这个方子,”陈司药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起伏的平板,仿佛刚才那番带着杀气的警告从未发生过,“去药库西三排,甲字柜,第七格取三两‘熟地’,丙字柜,第十二格取二钱‘当归尾’,南二排,庚字柜,第九格取一钱‘赤芍’……记住,各味药材,必须用戥子称准,分毫不能差!取好了,送去东边小灶房,看着火候煎上。煎好了,送去给西六所的许才人。”

她的语速不快,但一连串的柜号、药名、分量报出来,清晰而毫无停顿,如同背诵了千百遍。说完,她便重新低下头,拿起桌上的笔,蘸了蘸墨,在那本厚厚的簿子上继续写起来,仿佛沈璃已经不存在了。

沈璃强忍着心头的惊涛骇浪,默默记下每一个字。她俯下身,小心地捡起那张药方。纸张粗糙,上面的字迹是陈司药特有的、瘦硬而略显潦草的笔迹。药方很寻常,是调理妇人气血的温补方子,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。

“是,司药大人。”沈璃低声应道,将药方小心地叠好,收进怀里。她再次行了一礼,这才屏着呼吸,一步步倒退着,退出了这间弥漫着无形压力和古怪气味的隔间。

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,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和昏黄的灯光。沈璃站在药库巨大而幽暗的空间里,靠着冰冷的药柜,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,紧紧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冰冷的黏腻感。她急促地喘息了几口,那浓重驳杂的药气涌入肺腑,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,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何地。

陈司药的话,如同冰冷的楔子,深深钉进了她的脑海。

“把眼睛变成筛子……”

“该漏的,一粒沙子都别存下!该留住的……一丝风都别透出去!”

这不是教导,这是赤裸裸的生存法则!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,好奇心是催命符,无知是断头台。她必须学会在无数双眼睛下,精准地捕捉、判断、筛选、遗忘!

沈璃抬起头,目光扫过眼前一排排沉默矗立、如同巨大墓碑般的乌木药柜。那些密密麻麻、标注着各种药材名字的抽屉,此刻在她眼中,不再仅仅是储存药物的所在。它们更像是一座庞大而危险的迷宫,每一个抽屉后面,都可能隐藏着见血封喉的剧毒,或者……足以撬动整个宫廷的隐秘。

她捏紧了袖口,那本毒经硬硬的棱角透过布料硌着她的皮肉,带来一种尖锐的、带着血腥味的清醒。活下去。她必须活下去。

沈璃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迈开脚步,循着陈司药方才的指示,走向药库的西三排。她的脚步很轻,目光却像初次捕猎的幼兽,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警惕,扫过每一排柜子,每一个角落,试图将这片巨大空间里的一切细节——灰尘落下的位置、药柜角落细微的磨损、空气中不同区域药味的微妙差异——都刻印在脑子里。

“甲字柜……第七格……熟地……”她默念着,在巨大的药柜间穿行,找到了目标。拉开沉重的抽屉,一股熟地黄特有的、带着微甜土腥气的浓郁味道扑面而来。她拿起旁边专用的戥子(一种小秤),动作生涩却异常专注。黄铜的秤杆冰凉,细小的戥子星在昏暗光线下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。她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秤砣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微微晃动的秤杆,直到它稳稳地停在“三两”的刻度上。分毫不差。

然后是丙字柜的当归尾,带着辛香微苦的气味;南二排庚字柜的赤芍,切片干燥,断面带着特有的粉白色……每一味药,她都严格遵循着方子上的要求,用戥子精确称量,再用裁好的干净桑皮纸仔细包好。

整个过程中,她的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药库里并非只有她一人。偶尔有低阶的药童或药女匆匆走过,或是推着小车运送药材,或是拿着签子来取药。每一次脚步声靠近,沈璃都如同受惊的兔子,身体瞬间绷紧,动作变得格外僵硬,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灵敏的触角,捕捉着每一个靠近者的神态、动作,判断着对方是否有意窥探。直到脚步声远去,她才敢稍稍松一口气,继续手中的活计。

当最后一份赤芍称量完毕,用桑皮纸包好,沈璃的额角已经再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她小心翼翼地将三个药包拢在一起,抱在怀里,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,朝着药库东侧通往小灶房的门走去。

小灶房比药库更显逼仄闷热。几口大小不一的陶制药炉蹲在泥砌的灶台上,炉膛里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,舔舐着炉壁上黝黑的药罐。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药材煎煮后混合在一起的、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苦涩气味,水汽氤氲,白蒙蒙一片,视线都有些模糊。

负责看守药炉的是一个头发花白、满脸褶皱的老药工,姓赵,佝偻着背,坐在一个小马扎上,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,似乎随时都会睡着。对于沈璃的到来,他只是抬了抬眼皮,浑浊的目光在她怀里的药包和额角的青紫上扫了一眼,便又垂了下去,仿佛什么都没看见,什么都没兴趣。

沈璃按照规矩,将药方和药包递给赵老药工过目。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慢吞吞地展开药方,又扒拉了一下药包,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声,算是确认无误。他指了指墙角一个空着的、炉膛里炭火正旺的小药炉。

沈璃谢过,走到那药炉前。炉火的热浪扑面而来,驱散了一些药库带来的阴冷,却让她额上的汗冒得更快。她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陶制药罐,用清水涮了涮,然后按照药方上标注的次序,将熟地、当归尾、赤芍依次投入罐中,再加入适量的清水。

看着药罐在炉火上开始冒出细微的气泡,沈璃搬了个小凳子,在离炉火稍远的地方坐下。煎药需要时间,需要耐心地盯着火候,防止沸溢或者煎糊。这是枯燥的差事,也是难得的、相对无人打扰的间隙。

她微微垂着眼,目光看似落在跳跃的炉火上,心神却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。陈司药那张蜡黄干瘦的脸,那双深陷如古井的眼睛,还有昨夜那只冰冷枯瘦的手,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那女人身上混合着草药和矿物粉尘的奇特冷冽气息,仿佛还萦绕在鼻端。

她为什么要帮自己?仅仅是看重自己那点急智和所谓的“药理基础”?沈璃绝不相信。昨夜她点破“假货”时的语气,那洞悉一切的眼神……她分明早就知道那本毒经的存在!她甚至可能知道更多!那句“真本事,总有出头之日”,是许诺?还是裹着蜜糖的砒霜?

袖中毒经的硬角隔着布料,传来清晰的触感。沈璃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这深宫里的每一份“看重”,背后都标着足以致命的价码。陈司药需要一把刀,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“无知”的刀?还是需要一个替她趟过雷区的卒子?

药罐里的水渐渐沸腾,咕嘟咕嘟的声音在闷热的小灶房里格外清晰,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。沈璃起身,拿起旁边一块半湿的布巾垫着,掀开药罐盖子看了一眼。棕褐色的药汁翻滚着,水汽蒸腾。她用一根细长的竹签搅动了几下,防止药材沉底粘锅。

就在这时,灶房那扇破旧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一个穿着尚药局高等女官服色、面容严肃刻板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。是掌管药库部分事务的掌药刘氏。

刘掌药的目光锐利如鹰,先是扫了一眼灶台上几个煎煮的药罐,最后落在沈璃和她面前那个正翻滚的药罐上。

“谁让你在这儿煎药的?煎的什么?”刘掌药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严厉,目光审视着沈璃。

沈璃连忙起身,垂首恭敬地回答:“回掌药大人,是陈司药吩咐奴婢为西六所许才人煎的调理方子。”她将怀里那张叠好的药方恭敬地双手呈上。

刘掌药接过药方,快速地扫了一眼,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目光再次落到沈璃身上,带着更深的审视:“许才人?她前几日的脉案我看过,寒凝胞宫,气血不畅。这方子……倒是温补的路子。”她的手指在药方上那味“当归尾”上点了点,“当归尾活血之力过强,用于寒凝之症,稍显峻烈了些。陈司药亲自定的方?”

“是。”沈璃的头垂得更低,心头却是一凛。刘掌药似乎对药理也颇有见解,而且……对陈司药开给许才人的方子,似乎隐含着一丝不认同?尚药局内部,也并非铁板一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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