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柴房寒,旧伤裂(2/2)
接着,那撮散发着苦味的碎渣,被黑影笨拙地、尽量轻柔地,撒在了沈璃背上那血肉模糊、触目惊心的伤口边缘。药渣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组织液,带来一阵极其细微、几乎可以忽略的清凉刺痛感。
做完这一切,黑影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,如同受惊的老鼠,迅速收回手,警惕地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。确认只有呼啸的寒风后,才佝偻着身子,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柴房,腐朽的木门再次发出微不可闻的“吱呀”声,重新合拢,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风,也隔绝了这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、属于活人的气息。
柴房内,重归死寂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沈璃从高烧的混沌中再次拉回现实。喉咙里如同塞满了火炭,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她背上的伤口剧痛无比,眼前金星乱冒。
在剧烈的喘息和疼痛的间隙,她冰凉麻木的手指,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了掌心那一点异样的、冰冷的坚硬。
她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蜷曲手指,用尽仅存的力气,将那小小的油纸包挪到眼前。
借着高处小窗洞透进的、更加微弱的天光(似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),她颤抖着,一层层剥开那沾着污迹的破旧油纸。
里面,静静地躺着半块东西。
那东西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褐色,边缘粗糙不齐,质地坚硬得像石头,表面布满粗糙的颗粒,还沾着几点可疑的深色污渍。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粗粮霉味和冰冷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。
是半块冰冷的、不知存放了多久、早已硬得像石块一样的粗面馍馍。
沈璃死死地盯着掌心这半块冰冷坚硬、如同石头般的粗面馍馍。干裂渗血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。滚烫的泪水,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,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,也砸落在掌心那半块粗糙的“石头”上。
不是委屈,不是感动,是一种更深沉的、更复杂的、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悲怆。
在这座吃人的王府里,在这暗无天日的柴房中,在她濒临死亡、被整个世界抛弃遗忘的时刻,给予她这唯一一点“活物”的,不是天潢贵胄的怜悯,不是故旧亲朋的援手,而是一个同样身处泥泞最底层、连面目都未曾看清的、佝偻卑微的老哑仆!
这半块冰冷坚硬的馍馍,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,剖开了她强撑的倔强外壳,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、属于“沈璃”的脆弱和渴望——对生的渴望,对一点点温暖的渴望。
她颤抖着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块硬馍馍凑到干裂流血的唇边。牙齿狠狠咬下去!
“咯嘣!”
坚硬的表面几乎崩掉了她的牙,只在上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。她不管不顾,如同濒死的野兽啃噬骨头,用尽全身的力气,一点点地、极其艰难地,用牙齿和唾液,磨下一点点带着霉味和冰冷气息的碎屑。
这点点碎屑混合着血腥味滑入喉咙,如同沙漠中的一滴水,非但没有缓解饥渴,反而更强烈地唤醒了身体对食物和水分的疯狂渴求!
她一边机械地啃咬着这救命的“石头”,一边艰难地侧过头,用眼角余光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后背。
借着微光,她看到了伤口边缘撒着的那一小撮深褐色的碎渣。是草药渣。虽然粗糙,虽然只有一点点,但那微弱的苦涩清凉气息,却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,奇异地、微弱地抚慰着伤口边缘那如同被烈火灼烧般的剧痛。
是谁?
那个黑影……那个佝偻的身影……那个塞给她冰冷硬馍和草药渣的人……
是张婆子?那个在角院被她弄洒馊水后曾恶毒地拧她、威胁要她舔干净的老哑仆?
记忆混乱而模糊。那张刻满风霜、写满麻木和恶毒的脸,与刚才黑暗中那小心翼翼、带着草药清苦气息的枯瘦手指,重叠又分离。
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。这微不足道的善意,在这炼狱般的王府里,是救命的稻草,还是……另一个更深的陷阱?
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,身体里那点因为恨意而燃烧的火焰,似乎被这半块冰冷坚硬的馍馍和那一点点苦涩的药渣,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、却异常顽强的生气。
活下去。
这个念头,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强烈。
不是为了复仇(尽管恨意依旧滔天),而是为了……至少,弄明白这半块馍馍的来处。
她蜷缩在冰冷刺骨的柴房地面上,背上是撕心裂肺的剧痛,嘴里是冰冷坚硬的粗粮碎屑和血腥味。她一边如同啮齿动物般,用尽全部生命的力量,一点点地啃噬、磨碎、吞咽着那救命的“石头”,一边用那双被泪水模糊、却依旧执拗睁着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柴房那扇紧闭的、腐朽的木门。
门外,是依旧寒冷刺骨、危机四伏的定王府长夜。
门内,是背脊血肉模糊、却仍在无声啃噬着冰冷硬馍的罪奴沈璃。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,除了蚀骨的恨,还多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、属于活物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