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 日头沉到山尖(1/2)
日头沉到山尖时,晒谷场的老槐树下早支起了块破木板,村长王德贵揣着旱烟袋,往板前一站,清了清嗓子就开始敲锣。
“哐哐哐”的声响在村里荡开,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潭。
各家屋门“吱呀”作响,人影儿陆陆续续往场上来。
元沁瑶背着刚哄睡着的安安,手里拎着个小马扎,刚找了个角落坐下,旁边就凑过来几个孩子。
“元姐姐,今天还讲那个会飞的船不?”狗剩扒着她的胳膊,鼻尖上还沾着点灰。
她刚要应声。
那边王德贵已经磕了磕烟锅子,粗声粗气地开了腔:“都静静!先说正事!昨儿张老栓家的鸡丢了两只,谁要是看见了,赶紧交出来,不然搜着了,可别怪我按村规办事!”
他眼睛瞪得溜圆,往人群里扫了一圈,见没人应声,又接着念叨,“还有,后山那片林子,不准再去砍了,再发现谁偷偷摸摸去,罚他给祠堂挑一个月的水!”
底下有人小声嘀咕,“张老栓家的鸡说不定是被黄鼠狼叼了”
“后山的柴都快被砍光了,不砍咋烧火”
……
王德贵听见了,把烟袋往木板上一拍:“嘀咕啥?我说的话不好使了?”
人群顿时静了,只有风刮过晒谷场,卷起几片枯草。
他这才满意,又啰啰嗦嗦说了些谁家该缴赋税了,谁家的田该除草了,说了足有半个时辰,才把烟袋往腰里一别:“行了,正事说完了,让元丫头给孩子们讲点新鲜的。”
这话一出,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,连带着几个大人也直了直身子。
元沁瑶把安安往背上挪了挪,让他睡得更稳些,清了清嗓子开口:“今儿不讲飞船了,讲个能在水里游的铁家伙,叫潜艇。”
“潜艇?”狗剩歪着头,“是跟鱼一样吗?”
“比鱼厉害多了。”她笑了笑,眼神里带着点怀念,“那家伙能沉到水里,连太阳都照不见的地方,能在底下待好几天,敌人的船在上面走,都瞅不见它……”
她讲得投入,孩子们听得入迷,连王德贵都忘了抽烟,直勾勾地盯着她。
忽然人群外传来咳嗽声,众人回头一看,苏明远背着手站在那儿,脸上还是板着,眼里却带着点好奇。
“苏先生也来了!”丫蛋儿脆生生喊了一声。
苏明远“嗯”了一声,找了个离得不远的石头坐下,没说话,耳朵却往元沁瑶那边凑。
元沁瑶没停,接着讲潜艇怎么躲开水雷,怎么偷偷靠近敌船,讲得活灵活现,连几个大人都忍不住插言问两句。
安安被说话声吵醒了,也不闹,就趴在她背上,小脑袋一点一点的,像是在听。
正讲到潜艇浮出水面,突然有个尖利的声音插进来:“哼,净讲些不着边际的玩意儿,哄得孩子们不学好,我看啊,就是不安分!”
众人一看,是村里的刘婆子,她双手叉着腰,三角眼斜睨着元沁瑶,“一个寡妇家,天天在这儿抛头露面,不知道的还以为想干啥呢!”
元沁瑶脸上的笑淡了,眼神冷下来,刚要开口,王德贵先沉了脸:“刘婆子,你瞎咧咧啥?元丫头给孩子们讲故事,碍着你啥了?”
“村长你别护着她!”刘婆子梗着脖子,“谁知道她安的啥心?来路不明的,指不定是个狐狸精,把孩子们都带坏了!”
“你说谁狐狸精?”元沁瑶站起身,背上的安安被惊动了,“咿呀”了一声。她稳住步子,眼神像淬了冰,“我一没偷二没抢,靠着自己上山挖药过活,怎么就不安分了?怎么就带坏孩子了?”
她声音不高,却带着股子狠劲,刘婆子被她看得往后缩了缩,嘴上还硬:“我……我就是看你不顺眼!一个年轻媳妇,守着寡还天天往山里跑,不是想勾搭男人是啥?”
这话一出,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,有人跟着点头,有人却皱起了眉。
狗剩急了,跳出来喊道:“刘奶奶你胡说!元姐姐是好人!她还给我过糖吃呢!”
“就是!元姐姐还帮我娘采过药!”丫蛋儿也跟着喊。
苏明远这时忽然开口了,声音不大却清晰:“刘老夫人,说话当讲证据。元姑娘给孩子们讲些见闻,总比让他们野在外面惹是生非好。再者,寡妇守节,自食其力,本就该受人敬重,怎容你这般污蔑?”
他是村里唯一的先生,平日里虽严肃,却极有威望。
这话一出,刘婆子顿时哑了,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来。
王德贵也跟着点头:“苏先生说得对!刘婆子,再敢胡咧咧,罚你去祠堂抄十遍村规!”
刘婆子脸一阵红一阵白,狠狠瞪了元沁瑶一眼,不敢说话了。
一场风波平息,孩子们又围上来,“元姐姐,接着讲潜艇嘛”。
元沁瑶拍了拍背上的安安,声音放柔了些:“刚才讲到哪儿了?哦,潜艇浮出水面……”
孩子们和大人们兴致勃勃地听着她讲故事!
但是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……
这就是刻在人们dna里的优良传统的文化代名词!
“你们说这元姑娘,哪儿听来的这些新鲜物件?”桂花婶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,针在头发里蹭了蹭,“又是会飞的船,又是水里的铁家伙,我活了大半辈子,听都没听过。”
赵大嫂接话道:“谁说不是呢?前儿听她讲那个能跑得比马还快的铁盒子,说是叫汽车,我家那口子还说我瞎琢磨,哪有那样的东西?可元姑娘讲得有鼻子有眼的,不像是编瞎话。”
七婶往元沁瑶那边瞥了眼,又赶紧收回目光,声音更小了:“她一个年轻寡妇,带着个小娃娃,据说是从南边逃难来的,可南边哪有这些稀奇事儿?我瞅着她不像个普通乡下妇人,你看她说话办事,稳稳当当的,眼神里还有股子咱们没有的劲儿。”
“会不会是……”桂花婶顿了顿,没说下去,只摇了摇头,“管她呢,只要对孩子们好,讲些故事也没啥。就是刘婆子那嘴,真是该撕。”
她们这边嘀咕着,苏明远坐在石头上,目光落在元沁瑶身上,眉头微蹙。
他自幼读书,走南闯北求学多年,自认也算见多识广,可元沁瑶口中的“潜艇”“汽车”“飞船”,却是闻所未闻。
那些东西听起来违背常理,却被她讲得条理清晰,仿佛亲眼见过一般。
一个逃难来的寡妇,怎么会知道这些?
她的谈吐,她的见识,甚至刚才面对刘婆子时那份临危不乱的气度,都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能有的。
苏明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,心里疑窦丛生。
这元沁瑶,到底是什么来头?
“……你们知道吗?,今儿晌午,镇上书铺的伙计亲自送来的,车斗里满满当当,都是书!”是李家媳妇的声音,压得低,却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,“几百本是少说了,她一个寡妇家,哪来那么多钱?”
“就是!”旁边立刻有人接腔,是跟刘婆子交好的张二婶,撇着嘴往元沁瑶那边瞟,“指不定是啥来路不明的钱呢!一个逃难的,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银钱?我看啊,怕不是背着人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!”
这话就脏了,有人听着皱起眉,却也有人跟着点头,眼神里的怀疑像草一样疯长。
“说不定是勾搭上哪个有钱的主儿了,不然哪来的闲钱买这些没用的纸片子?”
“就是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买那么多书干啥?难不成还想教孩子们学些旁门左道?”
唾沫星子在人群里飞,元沁瑶虽然正在给孩子们讲,但是她不是聋子!
八婆又在讲今天“送书”的事情,她原本以为就那些发霉书有什么好解释的,所以响午的时候,她也懒着解释了。
她慢慢转过身,目光扫过那些交头接耳的妇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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