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 泪痕(2/2)
“陆砚,”她哽咽着说,“我也想。”
想牵着你的手,想让你看见我的眼泪,想和你一起,把那些不合适的齿轮,慢慢磨合成最契合的样子。
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,照在墙上的老座钟上,滴答滴答的声音,像在为他们伴奏。阮沉舟知道,未来或许还有很多风雨,就像林晓不甘的眼泪,林妈妈隐晦的提醒,还有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差异。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抱着她,还愿意为她擦去眼泪,她就什么都不怕了。
因为有些手,一旦握住,就再也不想放开。有些眼泪,一旦有人珍惜,就不再是苦涩的证明。
那枚船锚戒指,阮沉舟戴了就没摘过。干活时怕刮花,她就套在指节上,金属冰凉贴着皮肤,像个隐秘的承诺。陆砚看在眼里,没说什么,只是修表时总下意识护着她的手,递工具时特意把光滑的那头朝她。
过了腊月二十,胡同里的年味更浓了。张奶奶开始教阮沉舟炸丸子,油锅里的面疙瘩“滋滋”冒金泡,溅起的油星子落在她手背上,烫出小红点。陆砚撞见了,抢过她手里的长筷子:“我来,你去烧火。”
他炸丸子的样子有点笨拙,面疙瘩捏得大小不一,有的还没成形就掉锅里,滚成团黑乎乎的面球。阮沉舟蹲在灶门前笑,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:“陆师傅,你这手艺可不如修表。”
“那是没下功夫。”陆砚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丸子,“等过了年,我学做你爱吃的莲子羹。”
陆爷爷坐在门槛上晒太阳,看着他们俩在灶台前忙活,嘴角的皱纹堆成朵花。“小阮啊,”他忽然开口,“年三十跟我们一起守岁吧,包你爱吃的荠菜馅饺子。”
阮沉舟心里一动。自从爷爷走后,她就没正经吃过一顿年夜饭。去年在汽修厂,是和几个工友泡的方便面,窗外放着烟花,碗里的汤凉得很快。
“我……”她想说“会不会太麻烦”,陆砚却先接了话:“就这么定了,我去买红纸,你剪窗花。”
他知道她会剪——前几天整理旧物,她翻出本泛黄的剪纸集,是爷爷留下的。她对着书剪了只兔子,贴在窗户上,歪歪扭扭的,却被陆砚宝贝似的护着,说“比买的好看”。
腊月二十四那天,林晓又来了一次。没哭闹,也没说硬话,就站在门口,手里拎着个纸袋。“陆砚哥,”她的声音有点哑,眼睛肿得像核桃,“我妈炸了些麻叶,给你们尝尝。”
陆砚接过纸袋,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“阮沉舟,”林晓忽然看向她,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敌意,只剩下点疲惫的释然,“我想通了,强抢的瓜不甜。但我还是要告诉你,陆砚哥他……心里藏着事,你多担待。”
阮沉舟愣了愣,还没来得及问什么,林晓已经转身走了,背影在胡同里拉得很长,没再回头。
“她啥意思?”阮沉舟看向陆砚。
陆砚捏着纸袋的手指紧了紧,笑了笑:“小孩子胡言乱语,别当真。”
可阮沉舟心里却打了个结。她知道陆砚藏着事——他很少提自己的父亲,每次说起修船铺,语气都淡淡的;他床头柜里锁着个木盒子,从不给人看;有次她半夜起夜,听见他在梦里喊“爸”,声音发颤。
年三十那天,铺子里挂起了红灯笼。阮沉舟剪的窗花贴满了玻璃,有歪脖子的兔子,有缺了角的元宝,还有两只挨在一起的小鸟,翅膀剪得像锯齿,却透着股傻气的亲热。
陆爷爷在厨房剁馅,菜刀“咚咚”砍在案板上,混着窗外的鞭炮声,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。陆砚在贴春联,红纸裁得有点歪,他踮着脚往门框上糊,浆糊蹭了满手。
“左边高点。”阮沉舟站在底下指挥,手里拿着块抹布,随时准备给他擦手。
“这样?”陆砚往上提了提,春联的边角耷拉下来,像只耷拉着的耳朵。
“笨死了。”阮沉舟笑着走过去,踮起脚帮他扶着,“你看,这样才齐。”
她的头发蹭过他的下巴,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。陆砚的动作顿住了,低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,灶间的火光从门缝里钻出来,在她睫毛上跳。
“阮沉舟,”他忽然说,声音有点哑,“等开春,我们去临江好不好?”
“临江?”她抬头看他,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巴,“你说我老家?”
“嗯。”陆砚的手轻轻搭在她腰上,“去看看你说的那条江,看看你爸撒网的地方。”
阮沉舟的心跳漏了一拍,眼眶忽然有点热。她从没跟他说过想回去看看,可他记住了。
饺子下锅时,外面开始放烟花。五颜六色的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,在墙上投下流动的光斑。陆爷爷端起酒杯,跟陆砚碰了碰:“小砚啊,好好过日子。”
陆砚仰头喝了口酒,喉结动了动,看向阮沉舟时,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:“会的。”
守岁时,他们围在煤炉边嗑瓜子,听陆爷爷讲过去的事。说他年轻时修船,在江里救过个人,后来那人成了他徒弟;说陆砚的父亲小时候总偷拆他的修表工具,被揍得嗷嗷哭,转头还敢把零件藏在枕头底下。
“他啊,”陆爷爷叹了口气,“就是太犟。那时候不让他去海上,他偏去,说要看看他爹修的船能跑多远……”
陆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,没说话。阮沉舟悄悄握住他的手,他的手有点凉,在她掌心慢慢暖了过来。
后半夜,陆爷爷困了,回房睡了。铺子里只剩下他们俩,煤炉的火苗忽明忽暗,映着墙上的钟表。陆砚忽然起身,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个锁着的木盒子,钥匙转了两圈,“咔哒”开了。
里面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张泛黄的照片,还有个锈迹斑斑的船锚——比阮沉舟脖子上的那个大些,是铜制的,边缘磨得发亮。
“这是我爸的。”陆砚的声音很轻,“他走的那天,船沉了,只捞上来这个。”
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海员服,笑得很爽朗,眉眼间和陆砚很像。阮沉舟看着照片,忽然明白林晓为什么说他藏着事——有些痛,埋在心底,像船锚沉在海底,看着平静,底下却拴着千斤重的牵挂。
“我以前总怪他,”陆砚拿起那个铜船锚,指腹蹭过上面的锈迹,“怪他不回家,怪他说话不算数……后来才明白,他不是不想回,是回不来了。”
他的声音有点抖,眼眶红了。阮沉舟从没见过他哭,哪怕发烧到迷糊,也只是咬着牙不吭声。此刻看着他泛红的眼睛,她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,疼得厉害。
她伸手抱住他,把脸埋在他胸口:“陆砚,没事了。”
陆砚的手紧紧攥着那个船锚,指节泛白,过了很久,才慢慢松开,回抱住她。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,带着点哽咽的气息:“阮沉舟,遇见你之前,我总觉得日子像停了的钟,走不动,也回不去。是你让我觉得,原来时间还能往前走,还能……有盼头。”
窗外的烟花还在放,照亮了他眼里的泪光。阮沉舟忽然明白,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输赢,只是有人能看见他藏在平静下的波澜,能握住他不敢伸出来的手。
就像她自己,穷极一生寻找的,不过是这样一双愿意为她停留的眼睛,和这双再也不会放开的手。
大年初一的太阳升起来时,阮沉舟看着窗玻璃上未干的窗花,忽然笑了。或许未来还有风雪,或许过往的伤痕不会完全消失,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,只要这双手还紧紧牵着她,日子就会像那些上了弦的钟表,滴答滴答,稳稳地往前走。
而那些曾经酸涩的、不安的、不敢言说的心事,终将在时光里慢慢发酵,酿成最醇厚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