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 访客(2/2)

苏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砸在杯子里,溅起细小的水花,像落在湖面的雨。“那些孩子抢她的作业本,在她的课本上画小乌龟,还把她推倒在操场的泥地里,说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。有个男孩,总在放学路上堵她,抢她口袋里的零花钱,说‘你爸死了,你妈也不管你,钱留着也是浪费’。”她猛地吸了口气,像是要把涌上来的哭声咽回去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“我去找老师,老师说‘小孩子打闹很正常,别太较真’,还说念念性格太内向,应该多和同学‘融一融’。去找对方家长,他们说‘我家孩子就是活泼,你家孩子太娇气,一点玩笑都开不起’。我抱着念念站在学校门口,看着那些孩子在不远处笑,他们的家长就在旁边,还指着我们说话,我心里像被刀割似的……”

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些,屋里只剩下苏勉压抑的哭声,和墙上挂钟滴答的声响。易安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被雨水洗过的街道,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散开,像片模糊的橘色海洋。她想起小时候被高年级同学抢了跳绳,躲在操场角落哭,那时候觉得天都是灰的,好像再也不会亮了,直到外婆找到她,把她搂在怀里,说“别怕,外婆在”。

余娉轻轻拍着苏勉的背,动作很轻,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。“她不是娇气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股坚定的力量,像冬日里透过云层的阳光,“被欺负的时候,害怕是很正常的。她只是个孩子,本来就该被好好护着,而不是被要求‘懂事’‘坚强’。”

苏勉抬起头,眼睛红肿得像核桃,里面布满血丝,像干涸的河床。“我带她去看医生,医生说她有点抑郁,开了药。可她晚上还是睡不着,总说听见有人在窗外笑。有时候睡着睡着就惊醒,抱着我喊‘别过来’,浑身冷汗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。”她把脸埋进掌心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“我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,以前的裤子现在穿都嫌松,手腕细得像根柴禾,眼神越来越空,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……”

易安转过身,从柜子里拿出条薄毯,轻轻搭在苏勉肩上。毯子是米白色的,上面绣着细碎的花纹,是余娉的奶奶织的,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。“撑不住的时候,就不用硬撑。”她的声音很平静,却像温水一样,慢慢淌进人心,“我们在这里听着,你可以慢慢说,不用急。就像走路累了,总得找个地方歇脚,这不是软弱,是为了能走得更远。”

窗外的雨渐渐停了,云层裂开道小口,露出点朦胧的月光,落在老槐树的枝桠上,像撒了把碎银。苏勉的哭声慢慢小了,她捧着已经凉了的水杯,眼神茫然地看着地面,像是迷路的人,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。屋里的薰衣草香似乎更浓了些,缠绕在空气里,像双温柔的手,轻轻拂过紧绷的神经。

余娉起身去厨房煮了锅姜茶,姜味混着红糖的甜香,慢慢在屋里散开,驱散了残留的寒意。“喝点姜茶吧,驱驱寒。”她把碗递过去,粗瓷碗边缘有些磕碰,却带着暖暖的温度,“今晚要是不想回去,就住在这里。沙发可以睡,我和易安挤一张床就行。我们的床虽然小,但够暖和。”

苏勉抬起头,眼里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是浓浓的感激,嘴唇动了动,却没说出话,只是用力点了点头,泪珠又顺着脸颊滚了下来,滴在姜茶里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

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的时候,苏勉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,身上盖着余娉的米色毛毯。她睡着的时候,眉头还是皱着的,嘴角抿成条直线,像是在梦里也在紧张,呼吸浅而急促,像只受伤的小兽。易安找了个靠垫垫在她头下,又给她盖了条薄被,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。

易安和余娉坐在窗边的小桌旁,面前摆着两杯没喝完的姜茶,已经凉了。小桌是用旧行李箱改的,上面铺着块蓝白格子的桌布,是她们从老家带来的,上面还留着灶台上的油渍印,余娉说这是“家的味道”。

“你说,她这些日子,是怎么熬过来的?”余娉的声音很轻,怕吵醒沙发上的人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十字绣的布面,玉兰花的花瓣已经绣好了大半。

易安望着窗外的月光,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着,像个沉默的舞者。“就像在水里憋着气,明明快喘不上来了,却还得拼命往上挣,因为身后有要护着的人。”她顿了顿,拿起桌上的薰衣草罐,打开盖子,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,“但再能憋的人,也得有换气的时候。她撑得太久了。”

余娉拿起十字绣,玉兰花的花瓣又绣好了一瓣,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“明天我去打听下那个学校,还有那些孩子的情况。”她的针脚很稳,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,“总不能让她们娘俩,就这么被欺负着。学校不管,家长不管,我们不能不管。”

易安点点头,拿起那本《雪国》,指尖划过封面上的咖啡渍,那里的纸页已经有些发脆。“苏勉说念念喜欢画画,”她忽然开口,眼神里有了点光亮,“明天我们去买些彩笔吧,五颜六色的那种,最好是带闪光的,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。”

余娉笑了笑,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,像春天解冻的河流。“再买本大一点的素描本,封面要印着向日葵的,她说念念爸爸喜欢种向日葵。”

月光透过窗户,落在苏勉的脸上,她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,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。屋里很静,只有挂钟滴答地走着,像在数着那些难熬的夜晚,终于要走到天亮了。易安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:“黑暗再长,也会有尽头,就像寒冬过后,总会迎来春天。”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,觉得这句话或许是真的。

夜色慢慢褪去,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,老槐树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。沙发上的苏勉翻了个身,嘴里轻轻哼了声,像是梦到了什么温暖的事。易安和余娉收拾好桌上的东西,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,准备稍作休息,为明天的事积蓄力气。她们知道,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,但至少,苏勉和念念不再是孤身一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