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6章 薄荷籽(1/2)
等她再次醒过来时,是躺在自家的炕上。张婆子正坐在旁边缝衣服,看她醒了,哼了一声:“命还挺硬。没死成。”
陆织动了动,浑身都疼,胳膊被用布绑着,大概是断了。她没问那几个姑娘怎么样了,也没问张老三该怎么处置她——她知道,问了也没用。
张老三进来了,手里拿着一根绳子,脸色阴沉得可怕:“陆织,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你要是乖乖的,以后好好过日子,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。要是你还敢作妖……”他指了指外面,“看到那口井了吗?去年有个不听话的,就被填在井里了。”
陆织看着他,突然笑了:“你填吧。填了我,还有小翠,还有村里其他被拐来的女人。你们填得完吗?”
张老三被她笑得发毛,扬手就要打,却被进来的思衡拦住了。思衡抱着他的腿,仰着头:“爹,别打娘了。娘是为了我……”
张老三愣了愣,看向思衡,又看向陆织,最终把绳子扔在地上,狠狠地瞪了陆织一眼:“滚!别让我再看见你耍花样!”
他走后,思衡爬到炕边,摸了摸陆织的胳膊:“娘,疼吗?”
陆织摇摇头,拉过他的手,放在自己脸上:“思衡,娘没本事,没把你救出去……”
“娘已经很厉害了。”思衡的声音很轻,“徐老师说,勇敢的人,就算没成功,也是英雄。”
陆织看着思衡清澈的眼睛,突然觉得,这暗里的刺,或许不止扎在她心里,也悄悄扎在了思衡心里。只是她不知道,这刺最终会结出什么样的果。她只知道,只要她还活着,就不会停下——为了那些跑出去的姑娘,为了小翠,为了思衡,也为了她自己。
日子像村口那条浑浊的河,缓慢又沉闷地淌着。陆织胳膊上的伤养了三个多月才好利索,留下一道弯弯的疤,像条丑陋的蛇盘在胳膊上。张老三没再把她锁进柴房,但看她的眼神总带着提防,夜里睡觉都把院门反锁得死死的。
思衡依旧每周去村里的旧仓库上学。徐老师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点怜惜,偶尔会偷偷塞给他块橡皮,或是一本翻旧了的童话书。思衡把书藏在书包最底下,晚上等张家人睡熟了,就趴在炕桌上,借着陆织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看。陆织坐在旁边给人缝补衣服赚点零钱,听着他小声念书上的字,心里又暖又酸。
“娘,”有天夜里,思衡突然合上书,“书上说,每个孩子都是爸爸妈妈爱的结晶。那我呢?”
陆织拿针线的手顿了顿,指尖被针扎了下,渗出一点血珠。她没抬头,声音低低的:“你是娘的孩子。”
“那爹呢?”思衡追问,“徐老师说,爹应该保护娘和孩子,可他总打你。”
陆织沉默了很久,才慢慢说:“他不是你爹。思衡,你记住,你只有娘。”
思衡没再问,但陆织看到他攥着书页的手指关节泛白,小小的身子绷得很紧。她知道,有些事瞒不住了。这孩子心里透亮,村里人的指指点点,张老三的粗蛮狠戾,还有她藏在眼底的恨,他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入秋的时候,乡里突然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,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“外来人口”。张家人慌了神,张婆子把陆织的头发剪得乱糟糟的,还往她脸上抹了把锅底灰,让她装作是张老三早逝的媳妇的远房表妹,来村里投奔的。
那几天陆织的心一直悬着,夜里总睡不安稳,总怕那些人看出破绽,又怕他们查不出什么——她听说,上次她救出去的那两个姑娘,跑到乡里报了警,只是她们说不清窑厂的具体位置,也记不清村里的路,警察来了两趟都没查到实据。
警察走的那天,张老三在家摆了桌酒,请了村支书和几个“信得过”的邻居来喝。几个人喝到兴头上,村支书拍着张老三的肩膀笑:“还是你机灵,把那窑厂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。”
“那可不,”张老三得意地灌了口酒,“不然被查出来,咱们这村子都得遭殃。”
陆织在灶房烧火,听到这话,手里的柴火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原来那些人没查到,是因为张老三提前把窑厂拆了,把剩下的那个病弱女人转移了。她白白挨了顿打,那些姑娘的险也白冒了。
夜里,张老三喝得醉醺醺地回来,倒在炕上就睡。陆织看着他丑陋的睡相,又看了看旁边熟睡的思衡,心里那根刺突然变得又尖又硬——她不能再等了,等得越久,张老三这群人藏得越深,她和思衡就越难脱身。
她悄悄爬起来,从炕洞里摸出一个小布包,里面是她这些年偷偷攒的东西:几块零钱,一张画着村子地形的纸,还有一小包晒干的、能让人昏睡的草药——是她从山里采的,问过村里懂草药的老人,知道少量用着不会致命,只会让人睡上一天一夜。
她把草药揉碎了,想往张老三的水里掺,可手伸到半路又停住了——她怕量掌握不好,伤了隔壁的思衡。犹豫间,窗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叫,接着是小翠压低的声音:“陆姐?陆姐你在吗?”
陆织赶紧披了件衣服出去,看到小翠站在院墙外,脸色白得像纸。“咋了?”陆织急忙问。
“那个……那个被转移的女人,快不行了,”小翠的声音抖得厉害,“张老三让我男人把她扔到后山喂狼,我男人不敢,让我来问问张老三……陆姐,那也是条人命啊!”
陆织的心猛地一沉:“她现在在哪?”
“在村西头的破牛棚里。”小翠说,“陆姐,你快想想办法,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
陆织没犹豫:“你先回去,就说张老三喝醉了没醒,让你男人再等等。我这就过去。”
她回屋看了眼思衡,在他额头亲了一下,然后揣上布包里的东西,趁着夜色往村西头跑。破牛棚里又黑又臭,陆织借着月光,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,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。
“大姐?大姐你醒醒?”陆织蹲下去轻唤。
女人缓缓睁开眼,眼神涣散,看了陆织半天,才哑着嗓子说:“你是……上次那个……救她们的人?”
陆织点头:“我带你走。”
“走不了了……”女人咳了几声,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娃娃,塞给陆织,“这是我女儿的……她叫念念,跟你家孩子差不多大……帮我……找到她……告诉她……娘没忘了她……”
话没说完,女人的手就垂了下去。
陆织握着那个布娃娃,布娃娃的脸上还绣着两颗歪歪扭扭的小豆子当眼睛,粗糙却透着心劲。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不是无声的掉泪,是压抑不住的哽咽——这又是一个被毁掉的母亲,一个被拆散的家。
她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陆织把女人的身体轻轻放平,用草席盖好。然后她攥着那个布娃娃,转身往乡里跑。这次她没带任何东西,只揣着那包草药和心里的恨。她知道张老三他们会防备,但她赌不起了,她要去派出所,就算没人信她,就算会被张老三打死,她也要把这一切喊出来。
跑到半路,她突然看到前面有个小小的身影,是思衡。孩子背着书包,站在路边,眼睛在夜里亮得像星子。
“思衡?你怎么在这?”陆织又惊又急。
“我醒了,看不到娘,就跟着出来了。”思衡走过来,拉住她的手,他的手很凉,却攥得很紧,“娘,你要去报警吗?我跟你一起去。徐老师说,警察会帮好人的。”
陆织看着儿子瘦小却坚定的身影,突然就不怕了。她蹲下来,把那个布娃娃放在思衡手里:“思衡,你拿着这个。记住,不管以后发生什么,都要像这个娃娃的主人的娘一样,记着该记的人,守着该守的良心。”
思衡用力点头,把布娃娃紧紧抱在怀里。
陆织牵着他的手,继续往乡里走。夜色很深,风里带着秋凉,可她的心里却烧着一团火。她知道这条路难走,甚至可能走不到头,但只要身边有这双小手牵着,她就敢往前闯——为了那些死去的、活着的女人,为了怀里的布娃娃,也为了身边这个,她既恨着根源、又拼了命要护着的孩子。
陆思衡十二岁那年,个子蹿得很快,已经快到陆织的肩膀了。他没像张老三那样粗壮,眉眼间反而越来越清俊,只是那双眼睛,依旧带着陆织熟悉的冷。他不怎么说话,尤其不跟张老三说话,张老三骂他,他就低着头,攥紧拳头,像头蓄势待发的小兽。
这些年陆织没再轻举妄动。她学着跟村里其他被拐来的女人“交好”,偷偷交换消息,知道了村里有多少户人家藏着被拐的女人,知道了村支书其实收了张老三不少好处,还知道了当年把她拐来的那个“中间人”,最近会来村里拿“分红”。
她在等那个中间人。那是把她拖进地狱的源头,也是扳倒这一切的关键。她偷偷把这些年记下来的名字、时间、地点都写在一张烟盒纸上,藏在思衡的书包夹层里——思衡已经能去乡里的中学读书了,每周回一次家,张家人对他放松了警惕,觉得男孩子大了,心思不在“家里的事”上了。
出发去乡里前,思衡把书包递给陆织:“娘,帮我缝下带子,断了。”
陆织接过书包,手指摸到夹层里的纸,心里定了定。她一边缝着书包带,一边状似随意地问:“学校里还好吗?同学欺负你吗?”
“没有。”思衡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,“徐老师说,我可以考县里的高中。”
“那好啊,思衡要好好考。”陆织把书包递给她,“去了学校照顾好自己,别舍不得花钱买饭。”她塞给思衡几块钱,那是她偷偷编草席攒下的。
思衡接过钱,攥在手里,犹豫了很久,才小声说:“娘,上周我回学校,看到徐老师在哭。她说……她要走了。”
陆织的心猛地一沉:“为什么要走?”
“她说村里有人去乡里告她,说她教唆我们这些‘家里的孩子’不听话。”思衡的声音更低了,“她说她对不起我们,没能……没能帮我们做什么。”
陆织沉默了。徐老师是个好姑娘,可这泥潭太深了,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搅动的。她拍了拍思衡的肩膀:“没事,徐老师走了,我们还有自己的路要走。你记住娘的话,好好读书,等娘……等娘把事办完了,就带你走。”
思衡抬起头看她,眼睛里有很多陆织看不懂的情绪——有期待,有害怕,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疲惫。“娘,你要办什么事?”
“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。”陆织避开他的目光,“快走吧,别赶不上车了。”
思衡走了,背着那个藏着秘密的书包,背影在土路上越来越小。陆织站在门口看着,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。她知道,时间不多了。
中间人是三天后来的,夜里悄悄进了张老三的家。陆织假装睡着,耳朵却竖得高高的,听着他们在堂屋里说话。张老三在跟中间人抱怨“最近查得紧”,中间人骂骂咧咧地说“再干这最后一票就收手”,还提到了下一次“进货”的时间和地点——就在邻县的一个车站,目标是放学的女学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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