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8章 薄荷籽4（2/2）

日子就这么过着，像院门口的那条小河，缓缓地流，带着薄荷的香，带着布偶的暖，带着思衡的念想，一天天，一年年，流成了薄荷绿的样子，鲜亮，又安稳。

雪停的那天清晨，陆织推开院门，见余娉正蹲在薄荷丛前扫雪。竹扫帚轻轻扫过积雪，露出底下深绿的叶片，叶尖还沾着雪粒，像缀了层碎钻。

“别扫太狠，”陆织走过去，伸手碰了碰叶片，“冻了一晚上，得让它慢慢缓过来。”

余娉直起身笑：“还是你上心。刚煮了姜汤，喝了暖和，再去村里也不迟。”

陆织点点头，回屋披了件厚棉袄，又把新缝的绿布褂子叠好塞进布包——这次的褂子比上次又大了些，她特意留了宽宽的袖口，想着思衡要是真能穿上，跑起来风灌进去也不会冷。布包里还装着罐薄荷膏，是前几天熬的，加了点蜂蜜，闻着甜丝丝的。

喝姜汤时，易安从镇上回来，手里攥着个油纸包：“路过糖画摊，师傅还记得你，特意留了片薄荷糖，说比上次的更绿。”

陆织接过油纸包，拆开一看，糖薄荷比上次的大了些，叶脉描得更细，叶尖的红点像刚掐破的薄荷茎里渗出来的汁。她把糖放进嘴里，凉甜的味道从舌尖漫开，忽然想起思衡第一次吃薄荷糖时的样子——皱着眉说“娘，这糖是凉的”，嚼了两口又笑，说“凉得舒服”。

往村里走的路被雪盖得实，踩上去咯吱响。陆织走得慢，手里攥着布包，像怕里面的袍子被风吹凉。快到王家院子时，远远看见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老槐树下，穿件红棉袄，正用树枝扒坟头的雪。

“丫丫？”陆织愣了愣——是邻村孤儿院的孩子，上次庙会见过，当时她攥着个布老虎，说“阿婆缝的老虎比店里的好看”。

丫丫抬起头，看见陆织，眼睛一下子亮了：“陆阿婆！我听院长说你往这边来，就想来帮你扫雪。”她指了指坟头，“我看这里的雪厚，怕压着薄荷苗。”

陆织走过去，蹲在她身边，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手：“怎么不在孤儿院待着？天这么冷。”

“我想帮你，”丫丫从兜里摸出块薄荷糖，糖纸皱巴巴的，“这是上次你给我的，我没舍得吃，今天带来给你。”

陆织接过糖，放在掌心，糖块被体温焐得有点软。她把新缝的绿布褂子铺在坟头，又把薄荷膏放在旁边，轻声说：“思衡，这是丫丫，是个好孩子，帮你扫雪来了。”

丫丫歪着头看坟头的布褂子，又看陆织：“阿婆，这是给思衡哥哥的新衣服吗？真好看，像春天的薄荷。”

“是，”陆织笑了，伸手摸了摸丫丫的头，“等开春，薄荷长新叶，思衡哥哥穿上这件衣服，就能和你一起看薄荷开花了。”

丫丫点点头，从兜里摸出支彩色铅笔，在雪地上画了个小小的人，旁边画着株薄荷，薄荷顶上开着朵白花：“阿婆你看，这是思衡哥哥，这是薄荷，我画得好不好？”

陆织看着雪地上的画，眼睛慢慢湿了。雪地里的小人眉眼弯弯，像思衡笑起来的样子，薄荷叶画得歪歪扭扭，却透着股活气。她想起思衡小时候，也爱在雪地上画画，画太阳，画老虎，画她缝衣服的样子，画完了就拉着她的手，让她夸“画得最好看”。

两人蹲在坟前，把雪地上的画描得更清楚些。丫丫叽叽喳喳地说孤儿院的事，说院长给她们织了新毛衣，说院里的小鸡下了第一个蛋，说她学会了缝布偶，下次要缝个薄荷形状的给思衡哥哥。陆织听着，偶尔应一声，心里暖乎乎的，像揣了个热乎的窝头。

日头偏西时，陆织才带着丫丫往回走。路上，丫丫拉着她的手，突然说：“阿婆，我知道思衡哥哥在哪里。”

陆织愣了愣：“在哪里？”

“在薄荷里，”丫丫指着路边的薄荷丛，雪化了些，露出点点绿色，“院长说，好人走了会变成花草，看着自己爱的人。思衡哥哥肯定变成了薄荷，长在阿婆的院子里，长在这路边，长在所有有阿婆的地方。”

陆织停下脚步，看着路边的薄荷丛，雪水顺着叶片往下滴，滴在泥土里，像在生根发芽。她忽然觉得，丫丫说得对，思衡没走，他变成了薄荷，变成了风里的甜香，变成了她缝的布偶，变成了每个孩子笑起来的样子，陪着她，看着她，把苦日子都熬成了甜的。

回到院子时，易安和余娉正站在门口等她们。余娉手里端着碗热粥，丫丫接过粥，小口喝着，眼睛却盯着院子里的薄荷丛，说：“阿婆，开春我来帮你种薄荷吧，我会浇水，会拔草，还会给它们唱歌。”

陆织点点头：“好，等开春，咱们一起种。”

那天晚上，丫丫住在了院子里。陆织给她缝了个薄荷形状的布偶，绿布做叶，白布做花，缝好后，丫丫抱着布偶，趴在陆织身边睡着了，嘴里还嘟囔着“思衡哥哥，薄荷真甜”。

陆织坐在床边，看着丫丫的睡颜，又看了看挂在房梁上的绿布褂子，忽然觉得心里很满。这些年，她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村子逃出来，带着思衡的念想，遇到了余娉和易安，遇到了丫丫，遇到了这么多温暖的人，像雪地里长出的薄荷苗，一点点把寒冷都顶走了。

半夜，陆织醒了，听见窗外有风吹过薄荷丛的声音，沙沙响，像思衡在她耳边说：“娘，丫丫是个好孩子，你要好好照顾她。”她摸了摸枕头边的鹅卵石，石头是暖的，像思衡的手心，轻轻贴着她的手背，给她暖。

开春后，丫丫果然常来院子里帮忙。她学着陆织的样子，给薄荷浇水，拔草，还把自己的小布偶放在薄荷丛边，说“让布偶陪着薄荷苗，它们就不会孤单了”。陆织看着她忙碌的身影，常常想起思衡小时候，也是这样，跟在她身后，帮她递针线，帮她扫院子，帮她把藏起来的薄荷籽撒在土里。

薄荷开花那天，丫丫摘了朵白花，别在陆织的头发上：“阿婆，你看，薄荷花开了，思衡哥哥肯定看见了。”

陆织摸了摸头发上的花，笑了。阳光照在薄荷丛上，绿得发亮，白花开得星星点点，像撒了把碎雪。她想起很多年前，思衡蹲在院子里，手里拿着朵薄荷花，说“娘，这花真香，像糖一样”。那时候的日子很苦，可因为有思衡，有这朵小小的花，就觉得能熬下去。

现在，她身边有了余娉和易安，有了丫丫，有了满院子的薄荷，有了数不清的甜日子。她知道，思衡就在这些日子里，在薄荷的香里，在布偶的暖里，在每个孩子的笑里，陪着她，看着她，把往后的日子，都过成薄荷花开的样子，鲜亮，又安稳。

傍晚，陆织坐在薄荷丛边，缝着新的布偶。丫丫趴在她身边，画着薄荷的画。易安和余娉坐在院门口，聊着镇上的新鲜事。风从薄荷丛里吹过，带着甜香，吹得布偶的衣角轻轻晃，吹得丫丫的画纸沙沙响，吹得每个人的脸上，都带着笑。

陆织抬起头，看着天边的晚霞，红得像思衡手腕上的血，也像他笑起来的脸。她知道，往后的日子还长，还会有疼，还会有想念，可只要有这些薄荷，有这些人，有这些甜的事，她就能一步步往前走，带着思衡的份，好好看着这世界，好好过着这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