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1章 薄荷籽7（2/2）

陆织停下脚步，指着天边最亮的一颗星：“你看，那颗星就像邮票上的齿孔，天空是最大的信封，我们的思念和爱都会通过它，寄到想寄的地方。”

那天夜里，丫丫做了一个梦。梦见一列火车穿过薄荷丛，车上坐着思衡哥哥，他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半截铅笔，而是一叠厚厚的信。火车开过之处，邮票像花瓣一样洒落，落地变成各种鲜花。

清晨醒来，丫丫发现枕边有一张小小的邮票，是陆织阿婆偷偷放的——那张思衡最初想买的八毛钱荷花邮票。

“给你留个念想。”早餐时，陆织对丫丫眨眨眼。

丫丫把邮票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，旁边工整地写下一行字：

“有些信，不需要地址也能送达；有些梦，不需要火车也能远行。”

窗外，薄荷丛在晨风中轻轻摇曳，沙沙作响，的确像极了火车开过的声音。而丫丫知道，终有一天，她会真的坐上火车，去看邮票上的那些地方。她会带着思衡的梦，陆织阿婆的爱，和所有邮票告诉她的故事，走向更远的远方。

因为就像陆织阿婆说的：心有多大，世界就有多大。而一张小小的邮票，足以装下整个天地。

丫丫开始主持邮票课堂后，院里最小的孩子小豆子总是最专注的那个。他才五岁，来到孤儿院刚满三个月，还不太说话。每次邮票课，他都坐在最前排，眼睛紧盯着陆织和丫丫手中的邮票，小小的手指偶尔会在空中模仿着抚摸邮票的动作。

一天下午，丫丫正在展示一套生肖邮票，小豆子突然伸出手，轻轻碰了碰邮票上的小鼠图案。

“喜欢小老鼠吗？”丫丫柔声问。

小豆子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，最后小声说：“像...像我爸爸的邮票。”

丫丫愣住了——这是她第一次听小豆子提起家人。她赶忙去找陆织，陆织沉思片刻，从书柜深处翻出一本旧相册。

“来看看这个。”她招呼小豆子。

相册里有一张泛黄的照片，是几年前一位志愿者为院里孩子们拍的合影。照片背景中，一个男子正在整理书架，手腕上似乎有什么图案。

陆织拿出放大镜，对准照片中男子的手腕：“这是老李，以前的图书管理员。他特别喜欢邮票，手上还有个邮票纹身。”

小豆子的眼睛突然亮了，他指着照片，又指指自己胸口，努力组织着语言：“爸爸...爸爸也有...船邮票。”

接下来的一个星期，小豆子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的故事。他的父亲是位船员，常年出海，每次回来都会带不同国家的邮票给他。最后一次离开前，父亲在手腕上纹了一艘帆船邮票的图案，承诺下次回来会带世界上最稀有的邮票。

“船...沉了。”小豆子说完这三个字，就再也不肯多说。

丫丫整晚没睡，她翻阅陆织的集邮册，终于找到一张帆船邮票，与小豆子描述相似。第二天，她小心地临摹了邮票图案，画在小豆子的手腕上。

“看，爸爸的邮票一直都在。”丫丫轻声说。

小豆子抚摸着手腕上的画，第一次露出了笑容。

这件事给了丫丫灵感。周末，她请求李念爸爸开车带她去县城图书馆，查阅了大量集邮书籍。回来后，她向陆织提出了一个想法：

“阿婆，我们能不能办个邮票展？不只是展示邮票，还要讲述每张邮票背后的故事。小豆子爸爸的故事，思衡哥哥的故事，还有院里每个孩子与邮票的故事。”

陆织的眼睛湿润了：“好主意，思衡要是知道，一定会很高兴。”

孩子们立刻行动起来。芳芳负责整理邮票，强强制作展板，小豆子则用彩笔画下他记忆中父亲带回来的外国邮票。就连老周也从邮局退休同事那里借来了一些珍贵邮票。

展览定在元旦举行，邀请周边村民和志愿者前来参观。开幕前一天晚上，丫丫突然发现缺少一件重要的展品——思衡的那张明信片不见了。

大家翻遍了全院，就是找不到那张贴有荷花邮票的明信片。陆织坐在门槛上，眼神失落：“怕是前几天晒书时，不小心夹在哪本书里捐赠出去了。”

丫丫看着阿婆憔悴的侧脸，突然跑回宿舍，拿出自己的宝贝盒子——里面收藏着陆织给她的所有邮票。她仔细挑出那张八毛钱的荷花邮票，贴在空白明信片上，然后开始模仿思衡的笔迹。

“你做什么呢？”芳芳好奇地问。

“思衡哥哥的明信片丢了，但故事不能丢。”丫丫头也不抬，认真写着字。

强强恍然大悟，跑去拿来思衡那张58分的算术卷：“我有思衡哥哥的字迹！”

孩子们围坐在一起，凭借记忆重现了那张明信片。小豆子甚至用干薄荷叶做了个贴画，代替原来夹在里面的新鲜叶子。

元旦清晨，雪花轻轻飘落。邮票展如期举行，教室里挂满了邮票和故事展板。最中央的位置，放着孩子们重现的明信片，旁边是思衡的算术卷和陆织收集的所有荷花邮票。

令大家惊讶的是，来看展览的人络绎不绝。老周带来了几位集邮爱好者；李念爸爸组织了志愿者团队；甚至连县里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也闻讯赶来。

下午三点，展览即将结束时，一位陌生老人蹒跚走入院子。他手里拿着个泛黄的包裹，径直走向陆织：

“您就是陆老师吧？我在旧书摊买了本《儿童心理学》，里面夹着这个。”老人打开包裹，正是思衡的那张明信片，“书摊老板说是从这儿流出去的，我一看地址就送回来了。”

陆织颤抖着接过明信片，贴在她胸口良久，然后郑重地将其放在孩子们重制的明信片旁边。

“看，两张都是真的。”她对围过来的孩子们说，“思衡的梦想，和你们的爱心，都是最真实的存在。”

展览结束后，陆织做了一个决定：将思衡的明信片捐给院里，挂在活动室最显眼的地方。而丫丫重制的那张，她仔细地收藏起来，夹回了那本《儿童心理学》。

春天来时，院里收到了来自海南的特别包裹——那位曾经寄来过邮票的集邮爱好者，寄来了整整一本集邮册和一封信：

“亲爱的邮票小朋友们： 得知你们的故事，我深受感动。这本集邮册是我五十年的收藏，现在送给你们。邮票是世界的窗口，而你们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——透过窗口传递爱。”

如今，丫丫已经十五岁，成了院里的小老师。小豆子也开始帮忙整理邮票，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。每周五的邮票课堂，总有新面孔加入，听丫丫讲述那些关于远方、关于爱、关于记忆的故事。

有时夜深人静，丫丫会独自坐在窗前，对着月光看那些邮票。齿孔间漏下的月光，像是一条条铁轨，通向未知的远方。她知道，总有一天，她会踏上真正的列车，去看邮票上的风景。

但她永远不会忘记，第一个火车梦是思衡哥哥做的，第一张邮票是陆织阿婆给的，而第一个相信这些“小窗户”能通往世界的人，是那个曾经不敢说话的小豆子。

薄荷丛又一次绿了院角，沙沙作响，像是永不停歇的列车，载着所有孩子的梦想，驶向繁星点点的远方。而书架上的明信片静静地挂着，邮票上的荷花年年盛开，永远不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