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5章 迷1(2/2)

“查案有何趣味?无非是些阴魂精怪,徒惹晦气。”凌姌故作惋惜地叹息,眼神却再次瞟向易安,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,“再说了,有你家易安姑娘这般人物在,什么案子破不了?小仙子,你就陪我片刻,我保证,完完整整地将你送回,绝不耽误你们的正事。”她的话语如同蛛网,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,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。

易安的眉头蹙得更紧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凌姌话语下的步步紧逼,也能猜到她这般作为的意图。凌姌是故意的,故意表现出对余娉超乎寻常的兴趣,借此来刺激她,试探她的底线,逼她露出破绽。她知道凌姌心中有怨,怨她当年不告而别,怨她百年来的“死讯”,怨她如今改头换面,却对余娉百般呵护,而对她这个曾经的妹妹视若无睹。

“凌姑娘,请自重。”易安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,如同结了冰霜,“娉儿是我的伙伴,我自有责任护她周全,不会让她跟随来历不明之人涉险。若你只是游历人间,我无权干涉;但若你再纠缠不休,休怪我不讲情面。”她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起来,虽未泄露半分妖力或仙力,但那属于强者独有的、无形的威压却弥漫开来,竟让走廊内流动的空气都为之凝滞,凌姌周身那原本张扬的妖气,也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,流转不畅。

凌姌心中剧震。这股威压……绝非普通凡人甚至普通修士所能拥有!她更加确信,眼前这个自称易安的玄衣女子,就是她那本该早已埋骨黄土的姐姐——任鸣谙!只有她,那个拥有仙妖混血、天赋卓绝的姐姐,才有可能在隐藏了所有妖族特征与仙族气息后,依旧拥有如此强大的灵魂威压!

“不讲情面?”凌姌嗤笑一声,那笑声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心碎,“我是什么来历,你难道真的不清楚吗?任……”她的声音陡然压低,带着泣血般的控诉,只有易安能清晰地听到,“……鸣谙!你当真要如此对我?连一个相认的机会都不肯给我?”

那两个字,如同最锋利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入易安心底最柔软的角落,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。果然,她还是认出来了。即便改换了容貌,收敛了气息,变换了身份,那份源自血脉的感应和百年的执念,还是让凌姌一眼便看穿了她。

易安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这凡间潮湿冰冷的空气,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。再次睁眼时,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,波澜不惊。“凌姑娘,你认错人了。”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,“我叫易安,并非你口中的任鸣谙。若你再执意胡言,我便只能请你离开此地。”

凌姌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、冷漠疏离的模样,心中的委屈、愤怒、不甘与百年来的思念交织在一起,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。为什么?为什么明明还活着,却不肯认她?为什么宁愿对一个故人之女(甚至那故人……)百般呵护,却对她这个血脉相连、曾相依为命的妹妹如此残忍?当年在妖界,若非她一次次冒险潜入牢狱送食送药,若非她在暴戾的父王面前苦苦周旋哀求,她任鸣谙怎能熬到假死脱身的那一天?她将余娉视如己出,悉心教养,生怕有负所托,可到头来,她得到了什么?一场精心策划的“死亡”,和百年后陌路般的冷漠!

“好……好一个易安姑娘!”凌姌咬着牙,一字一顿,眼底那抹猩红之色愈发浓重,周身的妖气不再压抑,如同沸腾的岩浆般轰然爆发!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的、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剧烈地摇曳起来,光影疯狂跳动,将墙壁上的阴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形态。“既然你铁了心不认我,那我也无需再与你讲什么旧日情分了!”

话音未落,她身形一动,竟不是攻向易安,而是再次直取被易安护在身后的余娉!这一次,她指尖凝聚的妖力不再是试探,赤金色的光芒凝成实质般的利爪,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,狠戾地抓向余娉的肩头!她要逼她出手,要逼她承认!要看看在她心里,究竟是这个忘了前尘的小仙子重要,还是她这个妹妹重要!

余娉何曾见过如此阵仗,那凌厉的妖气扑面而来,带着毁灭性的力量,吓得她脸色煞白,想要闪避,却发觉周身气机已被锁定,动弹不得!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易安动了。

她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,玄色的衣袖翻飞间,已严严实实地将余娉完全护在身后。同时,她右手并指如剑,指尖并未有任何光华闪耀,却仿佛凝聚了周遭所有的光线与气息,一道无形无质、却凌厉无比的锋锐之气凭空而生,精准无比地劈向那赤金色的妖力利爪!

“铿——!”

一声并非金铁交鸣,却更为沉闷震撼的巨响在狭窄的走廊中炸开!两股力量悍然碰撞,产生的冲击波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,两侧的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,那几盏摇曳的烛火终于彻底熄灭,整个二楼陷入了一片黑暗,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,勾勒出两人对峙的模糊轮廓。

“凌姌!住手!”易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,带着压抑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,“你要找的人是我,与娉儿无关!莫要伤及无辜!”

凌姌被那反震之力逼得后退两步,稳住身形,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易安的方向,听着她话语中对余娉毫不掩饰的维护,心中的嫉妒与怨恨如同野火燎原,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吞噬。“伤她?”她声音尖利,带着泣音,“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!任鸣谙,你看清楚了!在你心里,我凌姌到底算什么?!当年你将她托付于我,我倾尽心力照料,视若珍宝!可你呢?!你一场假死,瞒天过海,独留我一人在那吃人的妖界苦苦支撑!如今你回来了,改头换面,对她千般好万般护,却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我!你告诉我!你对我,可曾有过半分真心?!你对得起我当年为你做的一切吗?!”

她的控诉如同泣血,字字句句都砸在易安的心上。那些被尘封的过往,那些不得已的苦衷,那些深埋的愧疚,在此刻被凌姌毫不留情地撕开,鲜血淋漓。

易安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了一下。她知道,她欠凌姌的,太多太多。当年的不告而别,确实是无奈之举,仙妖两界的追捕,自身血脉的秘密,都让她不能将凌姌牵扯进来。她以为“死亡”是最好的解脱,对彼此都是。这百年来,她并非没有关注凌姌,知道她在妖界步履维艰,知道她为了保护余娉,承受了多少压力。

“……抱歉。”易安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沙哑,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,“当年之事,是我之过。但我所为,亦是不愿牵累于你。”这是她唯一能给出的解释。

“不愿牵累?”凌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凄厉地笑了起来,“好一个不愿牵累!你可知我这一百年是怎么过的?!任鸣谙,你太自私了!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!”话音未落,她周身妖力再次暴涨,比之前更为狂暴,赤金色的光芒甚至照亮了她因愤怒和伤心而扭曲的艳丽面孔,显然已是情绪失控,不管不顾地再次合身扑上!这一次,目标直指易安!

易安心中叹息,知道言语已无法平息凌姌的怒火与伤痛。她只能再次出手。两道身影在黑暗的走廊中迅速交错,妖力与那无形却强大的力量不断碰撞,发出沉闷的巨响,整个客栈似乎都在随之震动。木屑纷飞,残余的家具在力量的碾压下化为齑粉。

余娉蜷缩在角落,靠着冰冷的墙壁,吓得浑身冰冷,连仙力都几乎运转不畅。她看着黑暗中那两道模糊缠斗的身影,听着凌姌那字字泣血的控诉,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茫然与恐惧。任鸣谙是谁?易安姑娘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?为什么那个叫凌姌的妖族会说易安姑娘假死?又说自己照顾过她?这些话语如同破碎的镜片,在她脑海中闪烁,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。她只觉得心口闷得发慌,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重要东西,正要破土而出,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牢牢挡住。

“够了!”易安一声清叱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她似乎不愿再纠缠下去,寻得一个间隙,周身气息骤然一变,一股更为浩瀚磅礴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涌出,并非攻击,而是如同无形的牢笼,瞬间将凌姌那狂暴的妖力压制、封锁!

凌姌只觉得周身一沉,沸腾的妖力如同被冻结的江河,再也无法调动分毫!她惊骇地僵在原地,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暗中易安的方向。这种力量……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!

“凌姌,”易安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,以及不容反驳的决绝,“旧事已矣,多说无益。我如今只是易安,也只会是易安。望你……好自为之,莫要再执迷不悟。”

凌姌动弹不得,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模糊的轮廓,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,混合着不甘与绝望,滑过她苍白的脸颊。“执迷不悟……哈哈……好一个执迷不悟……”她喃喃着,声音破碎不堪,“任鸣谙……你今日不认我,总有一天……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!”

易安沉默着,没有回应。她抬手一挥,那禁锢着凌姌的力量悄然散去,但凌姌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踉跄了一下,靠在身后的墙壁上,低垂着头,肩膀微微颤抖,不再看她们一眼。

走廊内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,依旧不知疲倦地响着,仿佛在哀悼这剪不断、理还乱的孽缘。

易安转身,走到仍处于惊惧茫然中的余娉身边,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,将一股温和的灵力渡了过去。“没事了,娉儿。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,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,“我们回房。”

余娉抬起头,借着窗外微弱的光,看着易安在黑暗中依旧沉静的侧脸,张了张嘴,想问什么,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带着颤音的“嗯”。

易安拉着她,无视了靠在墙边、如同失去灵魂的凌姌,用钥匙打开了房门,将余娉轻轻推了进去。在房门合上的最后一刻,她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走廊尽头那抹颓然的红色身影,眼底深处,掠过一丝无法言说的、深沉的痛楚与歉疚。

门,轻轻合上。

也将所有的纷扰、质问与汹涌的情感,暂时隔绝在了门外。

走廊里,只剩下无声滑落的泪,与窗外无尽的、冰冷的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