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2章 迷8(1/2)
第八章 暗夜来客,往昔如刃
秋意渐浓,青瓦巷的桂花香终于在某一场缠绵的夜雨后彻底消散,只余下枝头些许焦褐的花梗,固执地眷恋着已然转凉的枝头,像是迟迟不肯离去的旧梦。巷弄深处,石板路被连日的雨水浸润得颜色深重,缝隙间滋生出绒绒的青苔,在偶尔穿透云层的稀薄阳光下,泛着湿润的微光。空气里浮动着泥土、朽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这个季节特有的清寒。
尘缘居的日子,仿佛也随着那醉人花香的消弭,进入了一段难得的、近乎停滞的平静。易安每日大多时候是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静坐调息,双眸微阖,心神沉入体内那片广袤而微妙的内景天地,小心翼翼地梳理、安抚着那两股相互纠缠又彼此制衡的仙妖之力。这力量是她存在的根源,亦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稍有不慎,平衡打破,后果不堪设想。偶尔,她也会翻阅李司卫差人送来的、记录着各地零星异动的卷宗,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,目光在那些关于“精怪扰民”、“阴气聚集”或“不明气息波动”的简短记述上停留,判断着哪些需要介入,哪些只需静观其变。
而凌姌,则似乎愈发沉浸于这凡俗的、充满烟火气的日常之中。她将小院那间原本只是摆设的厨房,变成了她新的“修炼场”。不再是修炼妖力,而是研究着从市集上淘来的各式菜谱,与油盐酱醋、锅碗瓢盆打着交道。她天资聪颖,学什么都快,不过月余,竟也能像模像样地做出几道色香味尚可的家常小菜。有时,隔壁那位耳朵有些背、却格外喜欢说道的阿婆会拄着拐杖过来串门,凌姌便泡上一壶粗茶,坐在廊下,听阿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,絮絮叨叨地讲着坊间流传的、真假难辨的奇闻异事,从东街员外家小姐的私奔,到西市屠夫昨夜见鬼的骇闻。凌姌听着,时而挑眉,时而抿唇轻笑,那艳丽的眉眼在凡间炊烟的熏染下,竟也少了几分逼人的妖娆,多了一丝人间温度的柔和。
然而,这份刻意维持的、如同精致瓷器般脆弱的宁静,其下涌动的暗流,彼此都心知肚明。易安在翻阅卷宗时,目光偶尔会在某些描述“仙界修士路过”或“仙门收徒”的字句上,产生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;而凌姌在听到阿婆提及“天上来的仙人”、“长生不老”等字眼时,那端着茶杯的手指,也会有那么一瞬间不易察觉的收紧,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失神。她们默契地避而不谈那个名字,不提那段过往,仿佛不提,便能假装那深入骨髓的痕迹已被时光抚平。但有些东西,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,即便不见天日,也始终在黑暗中盘踞、生长。
这夜,月隐星稀,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天幕之上。秋风一改往日的温柔,变得凌厉而刺骨,呼啸着刮过空寂的巷弄,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,使其如同无主的孤魂般打着旋儿,撞击在门板上、窗棂上,发出窸窣又令人不安的声响。
易安于房中榻上盘膝打坐,灵台一片空明,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,几乎与这凡间深沉的黑夜融为一体,不分彼此。她习惯于在子时交替、阴阳流转最为微妙的时刻,进行最深层次的冥想,以此调和体内那两种天生相克的力量。然而,就在那阴阳界限最为模糊的一刹那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带着某种冰冷而熟悉烙印的妖气,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,悄无声息地、精准地刺破了尘缘居外围她布下的、常人根本无法感知的预警结界。
那妖气并非凌姌那般炽烈张扬、带着火焰般的温度与生命力,反而极度内敛,蕴含着一种属于暗影的阴冷与精准的探查意味,目的明确,不带丝毫多余的情感,如同最专业的猎手,在黑暗中无声地窥伺着猎物。
易安骤然睁开双眼,眸中并非惊惶,而是一种沉淀了百年风霜的冷静与厉色,一闪而逝。她身形未动,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,但强大的灵识已如一张无形无质、却笼罩四野的巨网,瞬间铺开,穿透墙壁,越过庭院,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股妖气的源头——就在尘缘居对面,那株早已落光了叶子、枝干虬结如鬼爪的老槐树最为浓密的阴影之中。那阴影仿佛活了过来,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,却又有着细微的、不自然的能量波动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隔壁房间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、若非极度专注绝难察觉的能量涟漪。凌姌也醒了,或者说,她也从未真正沉睡。属于妖界公主的敏锐感知,让她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来自同源却充满敌意的窥探。
易安无声地起身,玄色衣袍在黑暗中如流水般滑过,未发出半点声响。她指尖在虚空中极快地勾勒出几个古朴的符文,一道无形无色的隔音与能量屏蔽结界已悄然升起,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,将整个尘缘居牢牢护在其中。这既是为了不惊扰到巷中可能存在的、感官敏锐的凡俗生灵,更是为了隔绝内外,避免接下来的任何动静被外界,尤其是被那不速之客的同伙所侦知。
她轻轻推开房门,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“吱呀”声,融入风声之中。廊下,凌姌已然站在那里,同样的一身寝衣,外袍随意披着,墨发未绾,慵懒中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锐利。月光被乌云遮蔽,只有廊下悬挂的那盏气死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,在她艳丽的侧脸上跳跃,映得她眼神凝重而警惕。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无需任何言语,甚至连神识传音都显得多余,便已从对方的目光中读懂了共同的判断——来者,是妖界的人,而且,极有可能是直属妖皇、专门处理“脏活”的“影卫”。他们的目标,不言而喻,是冲着她们,或者说,是冲着那个本该早已埋骨于沉骨渊的“任鸣谙”而来。
凌姌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,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,只有凛冽的杀机。她垂在身侧的指尖,赤金色的妖力如同细小的电蛇般悄然窜动、明灭,低声道,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:“藏头露尾,鬼鬼祟祟,父皇座下的这些狗,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。我去把他‘请’下来,好好‘叙叙旧’。” “请”字和“叙旧”二字,被她咬得格外重,充满了危险的意味。
“不必。”易安抬手,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,声音低沉而冷静,如同深潭之水,不起波澜,“他既未直接闯入,或是心存忌惮,或是在确认什么,或许……还有其他同伙在远处观望。我们以静制动,且看他如何动作。”
她步履从容地走到院中,站在那棵同样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的阴影之外,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对面那株藏匿着来敌的老树,声音不高,却蕴含着一丝精纯的力量,清晰地、穿透呼啸的风声,送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:“阁下既已屈尊莅临这凡间陋巷,何不现身一见?这秋夜深寒,风露重重,躲在暗处饱受凄冷,岂非辜负了这难得的……‘故人’相探?” 她将“故人”二字,说得意味深长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与死寂。只有风声依旧在巷弄间穿梭呜咽,卷动着枯叶,更添几分肃杀。片刻之后,那槐树的阴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,产生了一阵细微的、不自然的扭曲与蠕动,一道瘦削、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身影,如同没有重量般,缓缓地从阴影中分离出来,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,竟连一片落叶都未曾惊动,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。
借着廊下昏黄的光线,可以看清那是一名身着墨绿色紧身劲装的男子,身形挺拔却透着一种诡异的轻盈感。他的面容极其普通,属于扔进人堆里瞬间便会遗忘的那种,唯有一双眼睛,狭长而上挑,瞳孔是诡异的幽绿色,此刻正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,如同暗夜中窥伺猎物、蓄势待发的野狼。他周身妖气收敛得极好,几乎与周围环境完美契合,若非易安与凌姌的灵觉远超寻常修士,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。他落地后,并未立刻上前,而是对着易安与凌姌的方向,微微躬身,行了一个标准的、带着古老韵味的、属于妖界暗卫的独特礼节,动作一丝不苟,透着刻板的恭敬。然而,他的声音却干涩而毫无起伏,仿佛陈年的树皮摩擦:
“卑职影煞,奉妖皇陛下之命,特来探查……百年前于沉骨渊不幸陨落的前任长公主任鸣谙殿下之踪迹。”他的目光,如同最精准冰冷的尺子,又像是盘旋的毒蛇,紧紧缠绕在易安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、解剖般的审视与探究,仿佛要穿透那层玄色衣袍,直抵其灵魂本源,“阁下气息深沉似海,晦涩难明,卑职修为浅薄,难以窥其全貌。然而……阁下周身力场隐隐流转,却又带着一丝令卑职灵魂深处感到熟悉且……悸动的本源之力。不知,阁下可否为卑职解惑?” 他将“前任长公主”和“陨落”这几个字咬得清晰,目光却死死锁住易安,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。
果然!该来的,终究还是来了。妖皇,她那位多疑、冷酷、视血脉亲情如无物的父皇,到底还是起了疑心!是因为黑煞事件闹得太大,惊动了某些潜伏在凡间的眼线?还是仙界那边,终究有关于她未死的零星消息泄露了出来?又或许,仅仅是因为百年时光,仍未能彻底消磨掉那位掌控欲极强的父皇,对她这拥有“禁忌血脉”、曾被他视为耻辱与威胁的“已死”女儿的最后一分“挂念”与不放心?
易安心中凛然,寒意骤生,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沉静,仿佛对方提及的是一个与自己隔着千山万水、毫不相干的名字,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:“妖皇陛下怕是忧思过甚,记错了。任鸣谙之名,百年前便已确凿无疑地陨落于沉骨渊,形神俱灭,此事当年震动妖界,尽人皆知。我名易安,不过一介游历凡尘、偶涉术法的散修,与高高在上的妖界皇室,从无半分瓜葛。阁下怕是寻错了人。”
影煞狭长的眼中,那幽绿色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,如同鬼火跳动。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那刻板的恭敬,但其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执行者的固执与坚持:“陛下圣心独断,洞察秋毫。陛下确信,以殿下当年之能,兼其身负之特殊血脉,沉骨渊虽号称绝地,却未必能彻底湮灭殿下之神魂本源。卑职奉命而来,职责所在,需得确认无误,方能回禀。若有冒犯之处……”他话音未落,身形竟如同鬼魅般骤然模糊、虚化,下一瞬,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易安身侧不足三尺之地!一只覆盖着细密墨绿色鳞片、指甲尖锐如钩的手爪,悄无声息地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直抓向易安的手腕!那手爪之上,萦绕着一层诡异阴冷的吸力旋涡,竟是妖界秘传、专门用于强行攫取修士本源气息进行验证的歹毒术法——“摄元爪”!
这一下变起仓促,速度快得超乎常理,角度更是刁钻狠辣,显然是蓄谋已久,意在攻其不备!
然而,易安的反应,却比他更快!在他手爪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皮肤的瞬间,她甚至未曾移动分毫,连衣角都未曾拂动,周身却自然而然地、仿佛本能反应般,荡开一层极其柔和、却坚韧绵密到不可思议的无形力场!那力场并非硬碰硬的刚性防御,而是带着一种玄妙的“化”劲,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沼,又似绵绵无尽的流水。影煞那蕴含着诡异吸力、足以撕裂寻常护体罡气的手爪,触及这力场的瞬间,竟感觉所有力量都如同泥牛入海,被悄无声息地分散、引导、消弭于无形,竟无法着力半分!
影煞脸色微变,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,首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疑与凝重之色。他这一抓,看似简单直接,实则蕴含了妖界影卫秘传的“摄元爪”,专破各种护体罡气与能量屏障,不知多少修为高深的修士曾栽在这一招下。寻常修士,即便是仙界之人,也绝难如此轻描淡写、甚至连气息都未曾波动一下便将其化解!
就在他旧力已尽、新力未生、心神因惊疑而出现一丝空隙的刹那,一道炽热无比、如同熔岩凝聚而成的赤金色烈焰长鞭,已如同觉醒的毒龙般,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与灼热的气浪,自侧面狠戾无比地抽向他的后背与脖颈要害!是凌姌出手了!她岂容这妖皇座下的走狗,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地对易安动手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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