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 横店风云(2/2)

第二天拍戏间隙,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继续练。正哼着,身后传来声音:“这是什么调子?”

李萱吓了一跳,回头看见陈导站在不远处,手里拿着保温杯。

“导演...”她有些窘迫,“是一段古建筑修复时的劳动号子,跟贵州的师傅学的。”

“再唱一遍我听听。”

李萱硬着头皮又唱了一段。陈导静静听着,等她唱完,点了点头:“有意思。这种民间的东西,比很多专业唱段都有生命力。”

他顿了顿:“你明天要请假去北京?”

“您怎么知道?”李萱惊讶。

“戴言跟我说的。”陈导喝了口茶,“去吧,把那套号子唱给沈伯钧听。他要是认了,你的项目就有救了。”

“导演认识沈老?”

“老朋友了。”陈导难得露出点笑意,“那老家伙,倔得很,但看东西准。他要认可你,比拿十个奖都有用。”

李萱眼眶一热:“谢谢导演...”

“别谢我,我是为了电影。”陈导摆摆手,“你状态稳了,阿珍才能立住。阿珍立住了,电影才能成。”

他走远几步,又回头:“对了,明天那场重头戏,改到后天下午。你从北京回来直接到片场,我要你带着‘见过真人、办过真事’的状态来演。”

“明白!”

第三天下午两点五十,李萱站在北京西城区一条静谧的胡同里。眼前是一扇斑驳的木门,门楣上挂着块小小的匾额:沈宅。

她深吸一口气,敲门。

开门的是个穿中式褂子的中年人,面无表情:“李小姐?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请进。沈老在书房等您。”

宅子是很传统的四合院,但院子里种的不是花草,而是各式各样的石刻、木雕、砖瓦,像个露天的民间艺术博物馆。李萱跟着中年人穿过回廊,来到东厢房。

书房里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戴着眼镜看一本泛黄的册子。听到动静,他抬起头。

沈伯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,眼神清亮锐利,穿着简单的棉布衫,手上戴着串檀木珠子。

“坐。”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,“戴言那小子说,你有事找我?”

“沈老您好。”李萱恭敬地坐下,“我是山海工作室的李萱,我们正在筹备一个关于非遗传承的纪录片系列...”

“纪录片我不管。”沈伯钧直接打断,“戴言说你会唱段老号子?”

李萱定了定神:“是,黔东南古建筑修复时的‘上梁号子’,跟一位老师傅学的。”

“唱来听听。”

没有伴奏,没有铺垫。李萱清了清嗓子,开始唱。

起初有些紧张,声音发颤。但唱到第二句时,她想起了杨师傅——想起他粗糙的手抚过老木梁的样子,想起他说“木头有魂”时的神情,想起那些在深山里坚守手艺的老匠人...

她的声音渐渐稳了,沉了,带上了一种土地般的质感。

一段唱完,书房里安静了几秒。

沈伯钧摘下眼镜,擦了擦,又戴上:“跟谁学的?”

“贵州黔东南的杨三木师傅,他做古建筑修复五十多年了。”

“杨三木...”沈伯钧若有所思,“我知道他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故宫太和殿大修,请他去指导过斗拱修复。后来他回山里了,说不习惯京城。”

李萱惊讶:“您认识杨师傅?”

“见过一面。”沈伯钧站起来,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,翻了翻,指着一张老照片,“喏,这是他。”

照片上是年轻的杨师傅,站在太和殿前,手里拿着工具,笑得腼腆。

“他现在怎么样?”沈伯钧问。

“身体还好,还在带徒弟,说要把手艺传下去。”李萱说,“我们的纪录片,第一个拍的就是他。”

沈伯钧合上相册,重新坐下:“你们那个项目,缺多少?”

“三百万。”李萱实话实说,“但更大的问题是时间,有些老匠人年纪大了,再不记录可能就...”

“我出五百万。”沈伯钧说得轻描淡写,“但有两个条件。”

“您说。”

“第一,不能搞成悲情故事。我要看到手艺的‘活’,不是哭哭啼啼说‘要失传了’。”沈伯钧竖起一根手指,“第二,所有素材要归档一份给非遗保护中心,不能你们独家捂着。”

李萱毫不犹豫:“可以!我们本来也是这么计划的!”

“那行,明天让我助理跟你们对接。”沈伯钧摆摆手,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“沈老...”李萱站起来,深深鞠了一躬,“谢谢您。”

“别谢我。”老人重新拿起那本泛黄的册子,“要谢就谢你唱的那段号子。现在还能有年轻人愿意学这个,不容易。”

走出沈宅时,李萱觉得脚步都轻了。她立刻给赵姐打电话:“解决了!沈老投五百万,明天他助理联系你!”

电话那头传来赵姐的惊呼声,接着是工作室团队的欢呼。

挂掉电话,李萱看看时间——下午四点。飞回横店的最晚一班飞机是七点,她赶回片场应该来得及。

去机场的路上,她给戴言发了条消息:【成了。谢谢你。】

几秒后回复:【我就知道你可以。陈导说今晚有夜戏,让你直接去片场。】

李萱靠在车座上,闭上眼睛。疲惫感涌上来,但心里是满的。

晚上九点,横店影视城,《光影边缘》片场灯火通明。

李萱下了飞机就直奔这里,妆都没卸就换上戏服。今天要拍的是阿珍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戏——她终于得到一个有台词的角色,却在开拍前一天接到家里电话,父亲病危。

陈导看到她,点点头:“状态对,就这样,别‘演’。”

拍摄开始。

电话亭里,李萱握着老式听筒,听着那头传来的消息。她没有大哭,没有崩溃,只是眼睛一点点红透,嘴唇开始颤抖,握着听筒的手攥得指节发白。

“妈...我...我明天就回去...”声音是挤出来的,每个字都带着颤。

挂掉电话,她在电话亭里站了很久。然后蹲下来,抱住膝盖,把脸埋进去。没有声音,但肩膀在抖,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抖。

“过!”陈导喊。

下一场,阿珍买了回家的车票,却在去车站的路上遇到一个老群演。那是个在横店待了三十年的老人,演过无数尸体、路人、背景板。

老人说:“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走,但没走成。因为走了,就再也回不来了。这里埋了太多梦,可也是梦唯一能亮的地方。”

陆远演的老群演说这段话时,声音很平,像在讲别人的事。但李萱看着他的眼睛,看到了三十年光阴的重量。

然后是她撕车票的戏。

特写镜头里,那双粗糙的、属于群演的手,捏着那张薄薄的车票。指尖在抖,抖得厉害。然后,慢慢地,一点一点地,把票撕成两半,四半,碎片...

没有配乐,只有撕纸的声音。

撕完了,她把碎片撒进风里,然后蹲在地上,把脸埋进手掌。

还是没哭出声。

“卡!”陈导站起来,鼓掌。

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片场响起,然后越来越响。李萱站起来,眼眶还是红的,但她在笑——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和释然的笑,属于阿珍的笑。

收工时,陈导走过来,拍了拍她的肩:“今天这场戏,你演的不是阿珍,是你自己。”

李萱愣了。

“只有真正经历过‘放下’的人,才能演出这种放下。”陈导说,“你放下的东西,比阿珍那张车票重得多。”

他转身要走,又停下来:“沈老给我打电话了,说你这丫头不错。资金问题解决了?”

“解决了。”李萱点头,“谢谢导演牵线。”

“不用谢我,是你自己的本事。”陈导摆摆手,“明天拍你教小玲演难民那场,记得把今天的状态带一点进去——阿珍自己还在苦海里,却开始教别人怎么游了。”

回到公寓已经凌晨一点。李萱累得澡都不想洗,直接瘫在床上。

手机亮了一下,是戴言发来的消息:【看了陈导发我的片段,演得很好。但记得吃饭睡觉,你不是铁打的。】

李萱笑着回复:【知道了,戴妈妈。】

放下手机,她看着天花板。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漏进来,在地上投出一道银线。

她想,也许这就是演员最神奇的地方——你把自己的生命经验打碎了,揉进角色里,然后角色活了,你也好像重新活了一遍。

阿珍在横店坚持了二十年。

而她李萱,在这个圈子里浮沉十年,有过高光,有过低谷,现在站在一个新的路口。

但不管路往哪走,有一点不会变:她要一场戏一场戏地演,一个角色一个角色地活。

因为这就是她的命。

窗外传来隐约的鸡鸣——横店的早晨,又要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