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锁龙峡(1/2)
戈壁的风,带着粗砺的砂石,吹过厉晚的铠甲,发出沉闷的呜咽。她站在锁龙峡一侧的悬崖边缘,脚下是幽深曲折的珀炎河古河道,像大地上一道干涸了太久的伤疤。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天际,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那冰冷的湿意。指尖捻着斥候送回的密信,薄薄的绢帛上字迹被汗水浸染得有些模糊,却清晰地写着:“西域商队传讯,今岁乃‘龙治水’之年,雪山融水恰逢‘溶穹倒灌’,珀炎河谷恐现‘天河倾泻’之象。”
“天河倾泻……”厉晚低声重复,目光投向天际那翻涌如墨汁、正不断吞噬着最后一丝残阳的厚重云团。一丝极冷的笑意,无声地爬上她紧抿的唇角。赤奴那帮盘踞在青燧城的豺狼,此刻想必正得意地舔舐着爪牙,以为这戈壁的六月,注定是赤地千里、渴死飞鸟的绝境,是他们坚城固守、万无一失的时节。他们哪里知晓,天道无常,这看似绝不可能的时刻,恰恰酝酿着一场十年难遇、沛然莫御的杀机,昆仑北麓积蓄的千年寒气,正与南海跋涉而来的丰沛水汽,在这片死亡瀚海的上空轰然对撞、纠缠,酝酿着一场足以改天换地的特大暴雨。
她身后,传来沉重却稳健的脚步声。霍煦庭走到她身侧,玄色的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,目光同样投向那令人心悸的天色:“厉将军,天时已至。”
“嗯。”厉晚的声音低沉而平稳,如同即将出鞘的剑锋压在鞘口,“传令下去,各营依计行事,死守岗位,不得有误!决口之时,便是青燧城破之刻!”命令简洁有力,瞬间被等候多时的传令兵接住,马蹄声急促地撕裂沉闷的空气,奔向峡谷深处不同的方位。
早在月前,当那一丝关于“龙治水”的模糊天象秘闻初初传入耳中时,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便在她心中成型。她亲自带着最信赖的亲兵,踏遍了锁龙峡方圆数十里的每一寸土地。这峡谷,当真如同天神用巨斧劈开大地留下的裂口,两壁陡峭高耸,岩石黢黑坚硬,只在最狭窄的咽喉处,留下一个葫芦形的天然深谷。厉晚的手指拂过冰冷嶙峋的石壁,眼中光芒锐利如鹰隼,这便是天造地设的“蓄水槽”,是囚禁即将肆虐人间的“水龙”的最佳牢笼!
人力与天威的搏斗,在暴雨降临前便已悄然开始,无声却惨烈。沉重的原木、巨大的石块,混合着熬煮得粘稠无比的糯米浆汁,被士兵和征召来的民夫用血肉之躯拖拽着,一层层垒砌在峡谷的咽喉处。峡谷深处,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地里,老伙头军正守着几口翻滚的大锅,刺鼻的桐油味弥漫开来,里面翻滚着成捆成捆的胡麻杆。他一边费力地搅动着,一边心疼地念叨:“作孽哟,这得够吃多少顿香油饼子……”旁边一个光着膀子、背上鞭痕未消的年轻士卒小六子闻言咧嘴一笑,露出被风沙打磨得粗糙的牙齿:“老叔,等淹了那帮赤奴狗,将军准赏你十头肥羊!”
“呸!”老伙头军没好气地啐了一口,浑浊的眼睛却望向远处峭壁上那个伫立的纤细身影,“将军要的,是青燧城里那些饿殍的仇,是边关三州父老的命!十头羊?你小子懂个屁!”
雨,终于来了。
起初是稀疏的、沉重的雨点,砸在干燥滚烫的沙砾上,发出“嗤嗤”的轻响,腾起一片细小的白烟。很快,这白烟便被更密集、更狂暴的雨幕所取代。天仿佛被彻底捅漏了,墨色的苍穹之上,粗大的水柱连接天地,疯狂地鞭笞着这片干渴了太久的大地。风声、雨声、峡谷间水流奔涌的咆哮声,还有山体深处传来的、如同无数巨轮碾过冰层般的沉闷轰鸣——“雷车碾冰”!那是积蓄在昆仑北麓的万年玄冰,在暖湿气流的猛烈冲击下,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开始加速崩解消融。
锁龙峡内,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。浑浊的、裹挟着泥沙和冰屑的洪水,在狭窄的峡谷中左冲右突,激起数丈高的惨白浪头,狠狠撞在临时筑起的堤坝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。堤坝如同一个被巨人攥紧的巨人,在洪水的疯狂冲击下剧烈颤抖,捆绑原木的粗大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嘎吱”呻吟。负责监看水位的士兵,每半个时辰就要顶着几乎能将人掀飞的狂风暴雨,在悬崖边沿探出身子,将系着重物的绳索垂入水中测量。每一次绳索放下又提起,都牵动着峡谷上下无数颗悬着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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