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7章 伤兵营问话(1/2)

厉晚从城头缓步走下,夕阳的余晖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,仿佛将那份巡视防务的凝重也一并带了下来。她没有返回中军大帐,而是脚步一转,径直走向位于营区相对僻静一隅的伤兵营。

越是靠近,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血腥、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伤口腐败的气味便越发浓重。低低的呻吟声、压抑的咳嗽声,以及医官和辅兵们匆忙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,构成了一种与外面操练场截然不同的、令人心头沉郁的基调。

伤兵营的帐篷比普通营帐更为宽敞,但此刻也显得拥挤。简易的床榻上躺满了伤员,轻重不一。有的昏睡不醒,面色惨白;有的睁着眼望着帐顶,眼神空洞;有的则咬着牙忍受着换药的剧痛,额上青筋暴起。

厉晚的出现,如同在沉闷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。

原本忙碌的医官和辅兵最先注意到她,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,下意识地想要行礼。厉晚微微抬手制止了他们,示意他们继续工作。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景象,那双在城头冷冽如冰的眼睛里,似乎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,只是变得更加深沉,如同不见底的寒潭。

她沉默地走向最近的一名重伤员。那士兵胸腹间裹着厚厚的绷带,仍有血水渗出,呼吸微弱。厉晚驻足床边,低头仔细看了看伤兵的脸色和包扎的情况,然后抬眼看向跟随过来的老医官,声音平稳低沉:“药材可还够用?”

老医官连忙躬身,声音带着疲惫却恭敬:“回将军,止血生肌的白药和金疮药消耗极大,但暂时还能支撑。只是……镇痛安神的药材,已然见底了。”他说着,目光扫过几个因疼痛而不断呻吟的伤员,面露难色。

厉晚闻言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只道:“知道了。我会让人设法。”没有多余的话,但这份关注已然让老医官和周围的辅兵感到一丝宽慰。

她继续缓步向内走去,目光逐一掠过床榻上的伤员。看到有清醒的士兵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,她便用眼神或一个微小的手势示意对方躺好。她没有说什么“安心养伤”、“辛苦了”之类的宽慰话,她的沉默本身,反而比任何言语都显得更加郑重和体谅。

直到她走到最里面的一张床铺前。

床上躺着一名年轻的士卒名叫段明渊,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,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,但一条手臂却从肩胛以下被厚厚的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,固定在一旁,布上浸出大片的血污和药渍。他醒着,嘴唇因失血和疼痛而干裂,眼神却还算清明,看到厉晚走近,他眼中瞬间闪过惊慌和不知所措,下意识地又想动弹。

厉晚的目光落在他那断臂处,停留了片刻。她认得这个士兵,或者说,记得这件事,昨日鏖战中,正是这名年轻士卒用身体撞开同伴,硬生生用自己的手臂格挡了灼曌骑兵劈向战友要害的一刀,手臂几乎被齐肩砍断。

她站在床边,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少年士兵被她看得有些发窘,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,嗫嚅着想说什么:“将……将军……”

厉晚却忽然从腰间的一个皮质小袋里,取出了一枚约摸五两重的银锭。那银锭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,依旧泛着温润而实在的光泽。

她没有丝毫犹豫,俯下身,将这枚沉甸甸的银锭,轻轻放在了少年士卒枕头的旁边,紧挨着他完好的那只手。

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她的声音依旧平静,没有刻意拔高,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个人的耳中,“昨日阵前救友,阻敌刀锋,记功一次。赏银,当日发放。”

少年士兵彻底愣住了,眼睛瞪得大大的,看着枕边那枚银锭,又看看厉晚那张近在咫尺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,嘴唇哆嗦着,一时间竟忘了反应,忘了疼痛,眼眶却迅速红了起来。周围其他清醒着的伤员也纷纷投来目光,那目光里有惊讶,有羡慕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深深触动的震动。

赏银当日发,他们听过这军令。但他们没想到,将军会亲自来到这充斥着伤痛和晦气的伤兵营,会将赏银亲手发给一个可能再也无法上阵杀敌的小兵。

厉晚没有再多言,她直起身,最后看了一眼那少年和那枚银锭,转身,依旧沉默地向外走去。

她从头至尾,没有说一句鼓舞人心的话,没有做一个夸张的手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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