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0章 写满白板(2/2)

每答一句,队正须用拇指蘸墨,在问句后按下一指印;朱墨交叠,状如血痂。印毕,旗牌官抽出一条细薄竹片,上刻“叁功”二字,啪地一声,在队正胸甲缝口处卡牢,竹片背面用火漆加押——此为“功条”,凭条领赏,防止重领冒领。

接着转入“铜银台”。台仅一桌,桌侧钉有粗铁环,环上系一条长绳,绳末是一只大木筹筒。军需官先依条抽筹:铜钱筹红头,银锭筹青头,酒肉筹则刻“酉”字。筹落铜盘,叮当作响。兵卒双手捧盔,平举过眉,军需官按筹唱数:

“骁骑第七队,铜钱十八贯,银五两,土烧一坛,羊肉十斤——收好!”

铜钱用湿柳枝贯串,银锭裹油纸,酒坛口以粗布塞紧,羊肉则盛于藤筐,上覆荷叶。兵卒须当场复称:台旁置一杆大秤,秤砣磨得锃亮,斤两不符可即刻更换。称讫,队正在册尾再按一次指印,方可退下。

若个人战功,则多一道“刻牙”手续。书记官取一小片牛角,上刻姓名、队别、功等,用烧红的铁针烫孔,系以麻绳,挂于本人颈侧——日后晋升、抚恤、分田,皆凭此牙牌为据。有人刀伤未愈,左手不能屈伸,则由同袍代按指印,但须再加“旁证押”,即代按者亦留一印,以备稽核。

整个发放按队次进行,先骑兵、次弩手、次步卒,最后才到杂役火兵;因此每日酉时擂鼓前,北门口会自然排出一支蜿蜒长队,刀背敲盾、箭筒碰甲,叮叮当当,如同另一支奏凯的军乐。偶有插队或冒领,旗牌官不由分说,抡起刀背便打;被责者需重新排队,且当日战功降一等,赏银减半。于是人人自律,队伍虽长,却罕有喧哗。

待最后一筐羊肉抬下长案,军需官合上箱锁,书记官吹灭朱灯,木牌前的火把亦依次熄灭。夜色里,只剩墨迹未干的功勋在风里悄悄发亮的微光,和士兵们怀里沉甸甸的铜钱、羊肉、酒坛相互碰撞的轻响——那声音一路随他们归营,像给下一次冲锋暗暗打着节拍。

有时是几串叮当作响的铜钱,有时是几锭沉甸甸的银子,有时甚至会抬出几坛浑浊却烈性十足的土烧酒,或者几扇刚刚宰杀还冒着热气的羊肉。

银钱碰撞的清脆声响,酒坛泥封被拍开的动静,肉块被剁开时油脂的芬芳……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,与木牌上那些黑色的名字和功绩紧密地联系在一起,日日发生,从未延误。

起初,发放赏赐时还会引来大群的围观和欢呼。但现在,士兵们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。他们依旧会看,但眼神里少了最初的惊奇,多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平静,仿佛这本就是朔戟军天经地义的一部分。领赏的人,也不会再过分激动失态,大多只是沉稳地接过,道一声谢,便小心收好,不是不兴奋,而是他们知道,这是他们用命搏来的,应得的。

而这种“习以为常”之下,涌动的是一种更加深沉而普遍的情绪:渴望。

每一个还能握紧刀枪的士兵,看着那写满名字的木牌,闻着空气里飘散的酒肉香气,听着铜银落入他人囊中的声响,内心深处都在燃烧着同样的念头……

下一次,那上面必须有我的名字!

那赏银,必须有我的一份!

这种渴望并非出于单纯的贪婪,而是一种被彻底激发出来的荣誉感和竞争心。厉晚用这面写满功勋的白板和日日不停的即时赏赐,成功地将整个军队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了一个方向:杀敌,建功,然后亲眼看着自己的名字被书写上去,亲手接过那份应得的奖赏。

胜利,不再是遥远的目标或抽象的概念,它被分解成了一个个具体的名字、一件件微小的功绩、一笔笔即刻到手的赏赐,变得触手可及,变得令人沉迷。

整支军队的士气,就在这日复一日的书写、发放与渴望中,被推向了一个稳定而亢奋的高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