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3章 使者回归(2/2)

这声音不再仅仅是鼓声,它更像是在为某种仪式敲响钟磬。只是这钟磬声里没有慈悲,只有赤裸裸的、令人窒息的武力炫耀和死亡威胁。它敲打在耳膜上,更敲打在心底,仿佛每一声都在丈量着失败者与死亡之间的距离,也在为胜利者的强权刻下冰冷的注脚。雪雾缓缓沉降,但那一声声“锵、锵”的击甲声,却如同无形的枷锁,更紧地箍住了每一个人的魂魄。

一出城门,寒风立刻如刀割来。腕上的纸枷瞬间被雪水浸透,紧紧勒进皮肉,每行一步都如同遭受白绫自绞般的折磨。

年老的炽岷泰手腕颤抖,那纸带“啪”一声轻响,骤然断裂。声响细微,却惊得所有人骤然停步,如同听见弓弦松开。他慌忙用牙齿咬开断口,试图重新系紧,干燥的纸边割破了他的嘴角,鲜血滴落在“泓”字火印上,红盖着红,竟像无声地给这屈辱的标记加盖了一个无奈的“准印”。

拓跋笙抬眼望向北方雪原,泓军的五色游骑已如星辰散开,但偶尔一闪的镜光反光,却如无数冰冷的弩机准星,无声地提醒着:活着放你们离开,不等于放你们一条生路。

日暮时分,使团被迫在荒凉的“鬼风口”旧营遗址歇脚。空雪橇被翻倒,权作挡风的矮墙。橇板上那无头的火狐轮廓被微弱的火光投射在雪壁上,漆黑的狐头消失不见,只剩狐身扭曲蠕动,如同一条无首的游魂在雪地爬行。

拓跋笙独自坐在橇板边,取出那半瓣“兄”字皮屑。羊皮早已干硬卷曲,边缘锐利,像一弯凝固的冷笑。他尝试将其对回怀中国书那撕裂的缺口,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回一个完整的字。缺失的那一半,仍留在朔戟帅案,压在血衣匣中,或许已碾碎在厉晚的指间。

他忽然明白了。这并非让他们带回信物,而是让他们带回一个永恒的缺口——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“兄”字裂痕。回去告诉可汗:兄已裂,臣道,需用自己的血肉去填补。

返程第三日,于界碑处换马歇息。拓跋笙用那袋苦涩的雪盐,在石柱阳面巨大的“泓”字下方,艰难地写下一行小字:

“臣朔漠寒泥,愿补兄裂。”

字迹歪斜,却清晰。写罢,他以仍在渗血的食指,在其后按下一个指印——那缺失了尾指的掌印,天然带着一个豁口,正与那半瓣皮屑的形状惊人相似。

他命通译将崔延之传达的最后条件一字不差地飞鸽传回王庭:

“三十万金、三百里无马带、乌维禅自缚、拓跋笙为质——缺一,不谈。”

望着信鸽扑棱棱飞向阴沉的南方,在空中缩成一颗渺小的黑子,拓跋笙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。那黑子正落入一张早已为他、为灼瞾画好的巨大棋盘。而对弈的那一方,甚至懒得抬手,只是漠然等待着下一手悔棋,或是最终的认输。

使团南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原尽头,风吹雪涌,很快掩去所有痕迹。

石柱上,那行血与盐写就的小字迅速冻结,凝成一道晶莹的冰痕,如同给那个巨大的“泓”字,添了一道永不愈合的疤痕。

朔戟城头,厉晚负手立于狼首大旗之下,目光追随着那只远去的信鸽,直至其变成天际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。

她的唇角,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痕迹。

那不是笑意,

而是属于胜利者的、

一种薄凉的、

耐心的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