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4章 拜师有礼(2/2)
“咚!”
第三下,小小的身躯伏得很低。
井边的土是天下的土,天上的雪是世间的水。
这简陋的庭院,这天地,便是这场拜师礼的见证。
欧阳简弯下腰,伸手将石头扶起。老人的手指粗粝,当他俯身,用指腹擦去孩子额头上沾染的泥泞与雪水时,动作却轻柔得如同拂去珍宝上的尘埃。然后,他将那点从孩子额头拭下的泥土,顺势抹在了自己的眉心正中。那一瞬间,仿佛不是泥土沾染了皮肤,而是一道无形的烙印,通过这共同的泥土,深深地刻入了两人的骨血。孩子的额头因叩拜和寒冷而通红,老人的眉心也因为那一下轻抹,显出一块深红色的临时印记。
“同一捧土,同一道痕。”
老人看着孩子的眼睛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
“往后你若挨了打,为师这里,也会跟着疼。”
说完,他从袖中取出一片早已准备好的槐树叶片。叶片已经干枯,但脉络清晰,上面用细针精心刻了一个小小的“石”字,笔划清晰。
“这是你学会认的第一个字,也是你的第一个印记。”
欧阳简将叶片放在石头依然摊开的手掌上,和残留的泥痕叠在一起。
“叶子落了,终要归入泥土。你拜了我为师,是归入我的门下,但归根结底,你更要归于你自己。”
石头郑重地将那片刻着“石”字的槐叶接过来,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,贴在内衫胸口的位置,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泥丸滑过喉咙的凉意。这枚小小的叶片,像一方无形的印章,轻轻地盖在了他稚嫩的心上。
欧阳简抬手指向井台东南角那丛在严寒中冒出绿意的野芹,说道:
“等到这野芹抽苔长大,泥土变暖泛绿的时候,我便教你写‘龙’字。”
石头眨了眨明亮眼睛,很认真地说:
“那我得先把这个‘石’字写好了,再学‘龙’字。要不然,龙没有石头压着,会飞跑的。”
欧阳简闻言,先是微微一怔,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。洪亮的笑声震动了老槐树虬曲的枝干,枝桠上积压的残雪簌簌落下,纷纷扬扬,像一场无声而盛大的爆竹,为这场寒酸到极致的拜师礼,绽放出了最独特的庆贺。
小院依旧,没有焚香的清烟,没有敬茶的礼仪,没有柔软的拜垫。
只有一口水井。
井口幽深,像一只洞悉一切却沉默不语的眼睛,倒映着冬日清晨寡淡的天光,那光不是明亮的,而是泛着青灰色,冷冷地照见井壁上湿滑的苔藓和一道深深的绳痕。井水在下方极深处,墨绿幽暗,只偶尔,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滑过水面,那是地底深处未曾停歇的微弱脉动。
只有一枚泥丸。
一枚融化在孩童口中的冻土泥丸,似乎非常古怪,但又肯定日常。
还有两处通红。
欧阳简的眉心与石头的额头。在清冷的空气中,真的开始灼灼发热,那不是柴火烘烤的暖,而是一种由内而外、因庄严的承诺而迸发出的生命的热度。这热度,足以对抗整个京城的严寒,足以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,成为彼此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盏。
一口井,见证了血脉般的传承;一枚泥丸,凝结了土地般的承诺;两处灼热的印记,烙下了生死与共的盟誓。这一切,都在无声中进行,却比任何钟鼓齐鸣的盛大典礼都更加撼人心魄。天光依旧冷淡,井水依旧幽深,但有些东西,已经从根基处发生了改变,如同冰封的河面下,春水已经开始暗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