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7章 清凉了火眼(2/2)
“凤翅膀太大,遮住了天,那就索性别睁眼。有时候,闭上眼睛,反而能看清楚一些……真龙的身影。”
薛阿霁闻言,身体猛地一僵,似乎品出了这话里的别样意味。还没等他细想,那枸杞浆糊的药力已然化开,眼中的热辣刺痛被一股持续的清凉取代,舒服了不少。他刚想开口道谢,却听欧阳简已经转过身,朝着排队等候的人群喊了一声:
“下一位!”
旁边一直在看热闹的孟寡妇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声来,打趣道:
“这位官人,凤凰的翅膀太大,咱们小老百姓可学不来,翅膀小,遮不了天,顶多能遮遮自己手上的红肿喽!”
石头也在一旁笑嘻嘻地补刀:
“郎君,你写什么‘凤翼遮天’呀,还不如写‘猫尾巴扫灯台’呢!猫尾巴把灯扫灭了,上官最多说你顽皮,肯定不会扣你俸禄!”
薛阿霁被这一老一少、一民一童挤兑得哭笑不得,两只眼睛上各顶着一坨绿油油的膏药,模样甚是滑稽。他一边摸索着掏钱付诊金,一边无奈地嘟囔:
“猫尾就猫尾吧……下次,下次我写‘猫尾扫灯台’总行了吧?这总不能再给我安个影射的罪名了吧!”
或许是眼疾稍缓,又或许是心中积郁难平,薛阿霁竟就着这狼狈相,红着眼睛,把自己如何苦心作诗、如何被都史令批红、如何被扣俸降职、如何被勒令“反省”的整个过程,像说单口相声似的,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。他那夸张的表情和带着官腔又充满委屈的叙述,逗得周围看热闹的市井百姓哈哈大笑。笑声里,既有对官场荒唐的讥讽,也带着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快意:
“原来当官的也怕更大的官!上头一张嘴,下头跑断腿,还得提心吊胆,一个不小心就得回家吃自己!”
趁着薛阿霁诉说冤情、众人哄笑的当口,欧阳简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蘸了点碗底残余的枸杞绿汁,在记录薛阿霁简单病情的那张纸角,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小字:
凤翼诗案,事主薛阿霁,八品令史,都史令梅硕事以“影射大不敬”为由批红,罚俸二月,降职归家。另,盐车路线确认:北曲巷,子时过,灯笼确已由青纱改为白纱。凤翼可成罪证,亦可借此窥探龙之动向。
绿汁干得很快,字迹随即隐去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只有薛阿霁眼眶上那两团格外醒目的绿色膏药,像两盏刚刚被人强行吹熄的灯笼,幽幽地映照着这帝都底层小官吏,那些绞尽脑汁想攀附权贵,却往往马屁拍在马腿上,落得可笑又可悲下场。
最终,薛阿霁顶着那双依旧泛着绿光的眼睛,一步三叹气,身影消失在积雪的小巷尽头。风中隐约还传来他念念有词:
“凤翼不行,凤翼不行,凤翼不行,凤翼不行,凤翼,凤翼,凤冀,凤,凤,凤,凤……”
他的嘀咕声尚未完全消散,一阵冷风卷过,将“活死人眼睛”那面破旧的布幡吹得猎猎作响。那幡布在风中剧烈抖动,仿佛一张巨大的、尚未完全愈合的疮疤贴纸,牢牢地贴在这座无数人想拼命往上爬、却又时刻面临跌落风险的京城肌体之上。
这疮疤,带着枸杞的清凉,也带着仕途挫折的火辣,可笑悲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