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5章 另册重录(2/2)
“罪民……知错。”他开口道,垂下头,“庄内田亩管理不善,致使册籍不清,触犯律法,罪民认罚。恳请田曹、御史明鉴,罪民愿主动交出那无契的三千亩劣田、荒地,充作官垦,不敢有丝毫异议。只求……只求官府能网开一面,准许罪民保留祖传的二十顷良田,以维生计,延续宗祠香火。请大人……宽限!”
他说得恳切,姿态放得极低。但在那低垂的眼睑之下,眼神却锐利如初,飞快地扫过堂上众人的反应。他心中默算的,是一笔壮士断腕的账:烧掉那些有争议、或本就是巧取豪夺而来的九成田地,保住最核心、最肥沃,也真正属于祖产的两成。看似损失惨重,实则根基未动。只要这二十顷祖田还在,段家就未伤元气。今日失去的,他日未必不能加倍拿回。甚至,在眼下这风雨飘摇的关口,这保住的“两成”,在未来的清算和格局中,或许就能被运作成“十成”的依凭。想到这里,他心头甚至掠过一丝隐秘的庆幸,觉得自己在这必输之局中,找到了保本翻盘的唯一生路。
田行简对他的心思似乎洞若观火,又或许根本不在意。他提起笔,蘸饱了墨,在那焦边卷宗的封面上,“无册另立”四字下方,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:“段氏庄无契另立案”。接着,他在那焦黑卷曲的边缘空白处,写下了一个编号——“火痕壹号”。
那焦黑的痕迹,此刻仿佛不再是偶然的烧伤,而是成了官方认证的标记,一个被赋予特殊意义的“火章”。这火章烙在册上,也如同烙在了那片被收归官有的土地上。
“另册已成,”田行简搁下笔,抬眼看向段偃,目光里不带什么温度,声音也如同这堂内的空气,泛着凉意,“焦边在此,火痕为证。此册录入官档,永不可更改!”
这意味着,段氏那三千亩地的归属,从此定论。那焦黑的边缘,就是它们新的、带着耻辱印记的“根”。
最后一步是定亩定格。田行简拿起那枚沉重的铜制火漆印,在印泥上按了按,蘸上鲜红的朱砂,然后稳稳地、用力地按压在刚刚书写好的册页之上。星井圆徽的图案凸现出来,色泽饱满鲜艳。这朱红色印迹,映衬着周围焦黑的边缘,显得格外刺目,像一枚滚烫的、带着血色的烙印,盖在了这片已然“焦黑”的土地契约上。
仪式完成。衙役上前,解开了段偃手上的铁镣。铁器落地的哐当声,在寂静的公堂内回响。段偃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。
他再次抬眼,望向堂案上那本已经盖棺定论的“另立案”。焦黑的边,朱红的印,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。他的嘴角,在这一刻,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那弧度转瞬即逝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保本了,他想,甚至可说是留下了翻身的种子。这场大火,烧掉了累赘,也烧出了一条生路。
他却不知道,那本带着“火痕壹号”标记的焦边另册,从此便成了官档中的“母本”。这焦边的编号,不仅仅是顺序,更将在日后,成为针对这些“火后余田”征收一种名为“火痕附加”的依据。他今日自以为保住的“本”,早已在无形中被系上了未来的枷锁。
这“另册重录”的制度,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泥潭,专门吸纳那些试图用“灰烬”掩盖真相的行为。谁烧了田册,试图浑水摸鱼,谁就必须按照这“焦边”的标记,承担长期的、额外的赋税。这焦黑的痕迹,成了制度反制的锚点。
堂外的雪地上,那些黑衣黑马的豪族代表们,默默地看着段偃略显轻松地走出公堂。他们交换着眼神,无人说话,但一种无声的共识似乎在空气中蔓延。段家的“失火”只是一个开始。很快,更多的“意外失火”将会在各处上演,更多的“无册田”将会出现,试图用同样的方式,挑战或规避官府的清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