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9章 鱼目再沸(1/2)
炉火愈发旺盛,橘红色的火舌稳定地舔舐着铁胎风炉的底部。炉壁上的飞马浮雕在热浪蒸腾中,轮廓似乎也微微扭动,仿佛真的活了过来,即将踏火而行。置于炉口的青瓷蟹目汤瓶里,先前细密的蟹眼泡已然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更大、更饱满的气泡,接连不断地从瓶底涌起,升至水面破裂,其形其状,恰似无数鱼儿在水中睁开的圆目。
霍煦庭凝神观察着水势,见“鱼目”连串涌起,知道火候已至第二沸。他沉稳地提起汤瓶,离开炉火。手腕轻轻一抖,那细长的鹅颈瓶嘴便倾泻出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弧,精准地点入早已备好茶末的盏中。
热水冲击着墨绿色的茶粉,顿时激起一团翠色浮沫,如同骤然聚拢的微型云朵,在盏中翻滚舒展。一股清新凛冽的香气随之蒸腾而起,那味道不似花香甜腻,反而带着几分雨后初晴、草叶被割断时散发出的青草气息,沁人心脾。
曜戈正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。他见霍煦庭点水的动作并非随意,那水流时断时续,时急时缓,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,仿佛暗合着某种无声的节拍。这节奏感瞬间触动了他血脉里流淌的音乐本能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,拿起自己面前那只用来搅拌奶食的木勺,用勺柄对着木碗的碗边,轻轻敲击起来。
“咚,咚咚,咚,咚咚……”
清脆而富有弹性的敲击声响起,那节奏鲜明而熟悉,正是草原上骏马奔驰时,蹄铁踏过坚实土地的韵律,充满了力量与动感。
一声敲击似乎还不够抒发胸臆,少年兴起,仰头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呼哨,哨音婉转,直冲茶亭茅草顶。随他一同前来的几名胡商本就性情豪爽,听到这熟悉的马踏节奏和呼哨声,纷纷面露笑意,不需招呼,便低沉了嗓音,用喉音和起了一首古老的草原牧歌。那歌声苍凉而辽阔,如同风过茫茫草海,与亭中袅袅升起的茶烟交织在一起,竟让这方精致的汉地茶亭,在刹那间仿佛变成了一个随着歌声移动的辽阔牧场。
面对这突如其来的“变故”,霍煦庭并未流露出丝毫诧异或不悦。他眼中反而掠过一丝了然与兴味。他没有出言制止少年和胡商们的即兴发挥,而是手腕微转,将那细长的瓶嘴当作一支无形的笔,就着那“咚—咚咚—”的马蹄节奏,在空中虚虚实实地书写起来。
他每在空中虚写一笔,手腕便随之一点,那瓶嘴中流出的热水便精准地落在茶盏的不同位置,或冲击盏壁,或直捣茶沫中心。清冽的茶香仿佛被这无形的节拍催动着,随着他每一次点水,更加浓郁地四散开来,与低沉的牧歌、清脆的碗边敲击声奇妙地融合。
亭中原本正襟危坐的几位汉官幕僚,起初被这草原风情弄得有些怔忡,但见霍煦庭不仅不怪,反而以独特的方式参与其中,那茶香与节奏竟也生出别样的和谐。渐渐地,他们也受了感染,有人开始用手指轻轻叩击面前的矮案,有人用指尖点着膝头,不自觉地追随着那“茶与马”的奇异合奏。汉家的含蓄与草原的奔放,在这汩汩的水声与清脆的击节声中,找到了短暂的共鸣。
一曲牧歌终了,余韵在茶烟中缓缓消散。
霍煦庭这才将汤瓶轻轻放回炉边,转向脸上仍带着兴奋红晕的曜戈正爽,微微一笑,解释道:“这便是第二沸,名为‘鱼目’。以此水温点茶,水流需有章法,这叫‘击拂’。你方才敲击碗边,掌握节奏,其道理与此暗合。节奏对了,力道匀了,这茶汤的滋味才能真正舒展打开。”
曜戈正爽听得认真,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领悟的光芒。他用力点了点头,学着汉人的样子,抱拳拱手,语气郑重:“原来这茶汤里,也藏着鼓点和节奏。我记下了。”他忽然觉得,这看似繁琐的中原茶道,内里竟有与他熟悉的草原乐律相通之处,不由得心生亲切。
或许是心中激动难抑,他猛地想站起身来行礼,动作幅度过大,悬挂在腰间的佩刀刀鞘“当”地一声,重重撞在了旁边的黄碛山铁胎风炉上。
一声脆响,几点火星应声从炉中迸溅而出,如同细小的金色飞虫,划出短暂的亮线。其中一点火星,不偏不倚,恰好落入了霍煦庭面前那盏刚刚点好、浮着翠沫的茶汤中。
“滋”的一声轻不可闻的微响,那点火星在接触到茶汤的瞬间,便黯淡下去,消失无踪,只在茶汤表面留下一个更小的、几乎看不见的气泡痕迹。
众人皆是一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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