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3章 公堂对灯(1/2)

戌时正刻,定远互市署的大堂一反平日的冷清,此刻被无数火把和铜灯照得亮如白昼。夜风从敞开的门窗外灌入,吹得那一排排铜灯里的火舌剧烈摇曳,猎猎作响,恍如无数面不安舞动的小旗。空气里弥漫着灯油的气味、人群聚集的温热,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。

霍煦庭穿着一身素色常服,衣袖利落地束在腕间,腰间只悬着一块代表身份的“市监”铜牌。他步履沉稳,一步一顿,踏上主审案台。那案上未设惊堂木,也未摆令签筒,只在正中央放置了一盏造型别致的琉璃高灯。灯罩晶莹,其内并非寻常灯烛,而是悬着一张对折的假绢币。灯光透过薄薄的纸张,将背面缺失“玄铁绢尺”暗纹的区域照得通透,那空白的影子投在灯壁上,活像一柄无锋的断刃,无声地陈述着罪证。

堂下,得到消息前来的商贾、维持秩序的兵吏、以及许多关心此事的胡汉百姓,挤挤挨挨地坐着或站着,人人屏息凝神,目光都聚焦在那盏琉璃灯和霍煦庭身上,等待着这场非同寻常的夜审。

霍煦庭没有拍案,也没有差役呼喊堂威。他只是平静地抬起手,向下轻轻一压,原本还有些细微骚动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火舌吞吐和风过的声音。他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灯焰,精准地落在坐在前排、依旧穿着那身绯红袍服的曜戈正爽身上。

“少君,”霍煦庭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冰冷的算盘珠落在玉盘上,字字清晰,叮当作响,“可敢与这假券,同处一笼?”

此言一出,堂下顿时像滚油里溅入了水滴,炸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浪潮。谁都听得懂,“同笼”意味着什么——这是将最大的嫌疑人与罪证强行捆绑,既是邀命,也是一场关乎清白的惊天赌注。

众目睽睽之下,曜戈正爽猛地站起身,绯红袍角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。他大步向前,单膝及地一点即起,动作干脆,随即昂首走入堂中特意空出的一片区域,坦然在一张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。灯火映得他琥珀色的眼睛格外明亮,两颗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。

“关我?可以!”他声音洪亮,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直率,“把那假券也关进来!我要——夜审它!”尾音被他故意拖长,带着浓重的草原拖腔,这突如其来的、带着几分蛮横和孩子气的回应,像一根针,猝然刺破了堂内过分紧张的气氛。

堂下众人先是一愣,似乎没反应过来这少年竟如此回应。随即,不知是谁先没忍住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这笑声如同引信,瞬间点燃了满堂的哄笑。连那些按着刀柄、面色严肃的兵吏,都忍不住肩膀耸动,紧握刀柄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道。摇曳的灯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震得晃荡不休,琉璃灯罩里悬着的那张假币也随之轻轻飘动,在白光映照下,竟有几分像是自动摇动的白旗。

大堂角落的阴影里,厉晚身披赤色斗篷,内里软甲微光暗沉,她斜倚着梁柱,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。只有那搭在腰间刀镡上的指尖,极轻、极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。她的目光追随着跳跃的灯焰,落在那个昂首挺胸的少年身上,几不可见地,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。这少年肯主动跳进这个“嫌疑”的坑里,用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应对,反倒先一步稳住了可能失控的舆论。如此一来,那幕后放箭之人,再想精准地将污水泼向他,就没那么容易了。

霍煦庭见少年应下,毫不迟疑,当即提笔在一卷空白竹简上写下“同笼”二字。他招来机灵的卫珠棠,让她捧着那盏至关重要的琉璃灯在前引路。

所谓的“笼”,原是市署后院用来临时关押查获的凶猛走私獒犬的铁栅栏笼子,此刻已被清理干净。笼子被抬到堂侧空地,里面悬起三盏油灯,顶上草草盖了张草席遮露水,便成了临时的“夜审房”。曜戈正爽被“请”入笼中,随即,那张作为关键物证的假券也被投入。沉重的铁栅门“哐当”落下,上了锁。然而,那把黄铜钥匙,却被霍煦庭隔着栅栏,直接递到了曜戈正爽的手中。

“你审它,”霍煦庭隔着铁栅的缝隙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“我审你。”说完,他转身面向堂下尚未散去的人群,朗声道:“诸位请先回驿馆安歇,明日此时,自有分晓。”

人群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和猜测,渐渐散去。大堂内外的灯火次第熄灭,最终只留下三盏——一盏在少年手边,一盏照着那张飘落的假币,还有一盏,隐藏在更深的暗处,映照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。

子时初刻,卫珠棠端来一盏热茶,却只送了一盏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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