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4章 证物笼夜话(2/2)
收刀之时,他兴致未减,顺手在那新刻的“尺”形背面的空白处,又添雕了一匹扬蹄奋鬃的小马。
那马头朝下,姿态憨拙可爱,像是在为那缺失的暗纹低头赔礼。
指腹的血珠沿着他雕刻的马鬃线条扩散开来,待夜风将其吹干,便凝成了暗褐色,这匹憨态可掬的小马,竟成了名副其实的“汗血马”。
霍煦庭始终静立在黑暗的角落,目光紧随着少年的刀尖游走。
少年每一划的起落、转折,他都默默记在心里:起手轻浮、收刀笨重、转角处更是显得滞涩——这手法稚嫩无比,绝非能雕出原版母模的熟练工匠所为。
他心里已然有了判断:这雕痕带着血,刀法毫无章法,假币上那同模所出的缺纹,看来是初学者刻意留下的痕迹。
幕后,定然另有制作精良的铜版,眼前这少年,并非元凶。
天色渐渐透出灰白。
少年将刻好、并且染了血的假币举到眼前,对着微弱的晨光看了看,那缺失处被他的血补全,像一弯暗红色的新月。
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,冲着铁网外喊道:“霍监!这假币招了——它说缺尺就补尺,缺马就补马!”
霍煦庭掀开临时挂起的草帘,走进笼中。
他先递过一块干净的绢帕,示意少年包扎伤口,然后才收回微雕刀和那方蜡盘。
他的目光落在那匹昂首扬蹄的“血憨马”上,忍不住带了一丝打趣的笑意,说道:“少君还给这假币添了坐骑,是想让它跑回幕后主使那里去吗?”
曜戈正爽咧开嘴笑了,虎牙上仿佛都沾着清晨的露水:“跑是跑不回去,但总能踢那幕后黑手一脚!”
霍煦庭将那张染了少年鲜血的假币举到即将熄灭的灯芯前,跳跃的火苗舔过纸背,那匹血马的剪影被放大投射在冰冷的栅栏墙壁上,随着火光摇曳而忽大忽小,仿佛正在奔跑。
少年看着自己用血刻出来的马影,忽然伸出手,带着点期盼问道:“这个,能留给我当个纪念?”
霍煦庭看着他,只是笑了笑,没有回答,小心地将假币收入自己袖中,才缓声道:“证物,不能给你。
不过,这匹血马,已经跑进我的账本里了——它跑不掉了。”
灯焰挣扎着向上窜起最后一星火花,那光芒微弱而短促,随即被涌入的晨风彻底吞没。一缕细若游丝的青烟从焦黑的灯芯升起,在清冷的空气中打了个旋,慢慢消散。
几乎就在光芒熄灭的同一刻,檐下那枚沉寂了半夜的铜铃,被拂晓的微风轻轻叩响。
“叮……”
一声清越的铃音,如同冰片碎裂,划破了庭院里凝滞的寂静。它不像人声那样带着温度,却格外清晰地传开,在砖墙与铁栅之间碰撞出细微的回响,旋即被更广阔的、渐亮的晨光吸收殆尽。
残存的暖意随着灯火一同逝去,黎明带着它特有的、微凉的清澈,正式降临。
这证物笼中的一夜,以血为印记,以刀为笔锋,写下了它的第一道无声供词:
幕后真凶,另藏有精良的印版;而这草原少年,只凭着一点莽撞和血性,刻下了一匹憨拙的小马,却意外地,为自己洗清了最大的嫌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