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家(第一部分)(2/2)
这镯子...
哦,前些日子整理箱子找出来的。母亲神色如常地调整花枝,你祖母留了好几件首饰呢。
早餐桌上,小妹兴高采烈地讲述着音乐盒的神奇。它唱了一整夜!知薇眼睛亮晶晶的,春桃说半夜里还听见它在响呢。
姚知书笑着给她盛了碗酒酿圆子:英国匠人手艺确实精巧。
二哥今天能教我英文吗?知薇咬着勺子问,我想学怎么跟外国人问好。
当然可以。姚知书答应着,突然注意到小妹的碗里,酒酿圆子一颗都没少,汤水却诡异地减少了大半,仿佛有人只喝了汤而没动食物。
饭后,姚知书在书房教小妹简单的英文对话。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,给知薇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。她学得极快,不一会儿就能用带着吴语腔调的英语说和了。
二哥,伦敦是什么样子?练累了,知薇趴在窗台上问。
姚知书望着窗外回忆:泰晤士河很宽,河上有座铁桥,叫塔桥。下雨时,整个城市都蒙着一层雾...
像我们后院的池塘起雾时那样吗?知薇突然问。
姚知书一怔:后院池塘会起雾?
知薇没有回答,她的目光越过庭院,望向远处的水面。阳光照在她脸上,却奇异地没有在身后的墙上投下影子。
午睡时分,姚知书独自来到后院。池塘比记忆中大了许多,水面上飘着几片枯黄的荷叶。他蹲下身,手指刚触及水面,一股刺骨的寒意就顺着指尖窜上来。这水冷得不正常,仿佛从未被阳光温暖过。
池底有什么东西在闪光。姚知书眯起眼睛,隐约看见一个珍珠发卡静静地躺在淤泥中——和知薇昨晚掉的一模一样。
少爷怎么在这儿?春桃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,吓得他差点跌进池中。
随便走走。姚知书站起身,春桃,这池塘...
太太说您该换药了。春桃打断他,递上一个青瓷小盒,这是新配的膏药,治您手上那个疤。
姚知书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虎口处有道淡淡的疤痕——那是四年前离家前被裁纸刀划伤的。奇怪的是,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处小伤,春桃却记得如此清楚。
回到房间,姚知书打开青瓷盒,里面的药膏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,与昨夜在床底发现的香炉气味如出一辙。他犹豫着没有涂抹,而是将盒子塞进了抽屉最里层。
傍晚时分,大哥从绸缎庄回来,带了一包上好的龙井。尝尝,今年新摘的。他给弟弟斟了一杯,比你在英国喝的红茶如何?
茶汤清亮,香气扑鼻。姚知书抿了一口,却尝不出任何味道,仿佛在喝白水一般。他抬头看大哥,发现姚知礼的茶杯里,茶水丝毫未减。
大哥不喝?
姚知礼笑了笑:刚才在铺子里喝过了。他起身去拿烟斗,转身时,姚知书分明看见他的后脑勺有一道狰狞的伤口,发丝间隐约可见白骨。但眨眼间,大哥转回身来,那伤口又消失不见了。
晚餐时,母亲特意吩咐做了姚知书最爱的蟹粉狮子头。金黄的蟹粉裹着肉丸,香气四溢。姚知书咬了一口,却感觉像是在嚼蜡,完全没有味道。
不合口味?母亲关切地问。
不,很好吃。姚知书强笑着回答。他环顾餐桌,发现全家人都在看着他吃饭,自己却几乎不动筷子。烛光下,他们的面容忽明忽暗,眼中有种奇怪的期待。
饭后,小妹拉着他去后院赏月。秋夜晴空,一轮满月倒映在池塘里,被水波揉碎成千万片银光。
二哥,你看。知薇指着水面,月亮多像一个大银元。
姚知书正要附和,突然发现池中的月影纹丝不动,尽管水面明明泛着涟漪。更诡异的是,倒影中的月亮是血红色的,而天上的明月分明皎洁如常。
知薇,我们回屋吧。他拉住妹妹的手,那小手冰凉如池水。
再待一会儿嘛。知薇撒娇道,白天太短了,我都没来得及跟二哥好好说话。
这句话让姚知书心头一紧。他这才意识到,自从回家后,似乎从未见过正午的太阳。宅院里的时间永远在晨昏之间徘徊,要么是朝阳初升,要么是夕阳西沉。
回到房间,姚知书发现桌子上多了一杯热牛奶——从小母亲就会在他睡前准备这个。他端起杯子,热气模糊了镜子。恍惚间,他在镜中看见身后站着全家人,他们都穿着寿衣,面色青白,正无声地望着他。
的一声,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。再抬头时,镜中只有他自己惊恐的脸。
残页
第三天清晨,姚知书决定去父亲书房找些书看。推开门时,发现父亲正在整理一堆账本。
来得正好。父亲招手道,这些是绸缎庄这几年的账目,你大哥一个人打理终究吃力,你也该学着接手家业了。
姚知书翻开最上面那本账册,落款日期赫然是民国三十五年——也就是1946年。往后翻去,之后年份的账本一本都没有。
爸,这些...
老爷!老张慌慌张张地闯进来,县里来人说要在咱家前院挖沟渠!
父亲立刻起身出去。姚知书趁机翻看书桌抽屉,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叠泛黄的报纸。最上面一张是1946年9月20日的《申报》,头版标题触目惊心:日军轰炸余杭县城,姚府全家罹难。
报纸从他手中滑落。恍惚间,他听见后院传来小妹的歌声,那旋律分明是《致爱丽丝》,但歌词却变成了:池塘深深,月光冷冷,二哥回家,我们团圆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