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里的碎花裙3(2/2)
我几乎是爬着,拖着那条不听使唤的伤腿,在暴雨冲刷下、一片狼藉的崖底挣扎前行。嶙峋的怪石像野兽的獠牙,湿滑的断枝如同冰冷的陷阱。每一次跌倒,都耗尽巨大的力气才能重新爬起来。冰冷的雨水带走体温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,视线越来越模糊,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支撑:向前!爬出去!找到人!
不知爬了多久,暴雨终于有了减弱的趋势。天色不再是那种沉甸甸的墨黑,透出一点死气沉沉的灰白。眼前的景象也终于不再是纯粹的乱石和断崖。我发现自己爬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边缘,坡地下方,隐约可见一条蜿蜒的、浑浊的黄泥浆般的河流在暴涨的雨水中咆哮奔腾。
河对岸,在朦胧的雨雾中,显露出几排低矮、灰扑扑的房屋轮廓。屋顶覆盖着黑瓦,墙壁是土黄色或者斑驳的灰砖。几缕稀薄的炊烟在湿重的空气中艰难地升起,随即又被雨点打散。
人烟!有人!
希望如同微弱的风中残烛,瞬间点燃。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斜坡,扑向那条汹涌的河流。浑浊的河水卷着断枝和垃圾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。河面比平时宽了一倍不止,水流湍急得吓人。唯一的过河工具——一座简陋的木板桥,此刻大半淹没在浑浊的黄汤之下,仅存的几根桥桩在激流中剧烈摇晃,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,随时可能被冲垮。
不能等!桥随时会塌!林薇等不起!
我目测着距离,寻找着水流相对平缓的浅滩。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针,瞬间刺透皮肤,淹没了小腿、大腿……水流巨大的冲力几乎将我卷倒!我死死抓住岸边一丛坚韧的野竹根,稳住身体,然后深吸一口气,松开手,整个人扑进冰冷的急流中!
刺骨的寒冷瞬间冻结了思维,只剩下求生的本能。河水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身体,试图将我拖入深渊。我奋力划水,每一次抬头换气,浑浊的河水都呛入口鼻。伤腿在冰冷的水里几乎失去知觉,每一次蹬动都带来一阵剧痛。河中央的水流更加湍急,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着我的头顶往下压。肺部火辣辣地疼,力气在飞速流失……
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,我的脚尖终于触到了对岸河滩的鹅卵石!我手脚并用,像条搁浅的鱼,狼狈不堪地爬上了泥泞的河岸,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,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。冰冷的雨水持续冲刷着身体,带走最后一点温度,意识在寒冷和剧痛的夹击下,开始一点点沉入黑暗……
“喂!醒醒!醒醒!”
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、有些沙哑的男声,像隔着厚厚的棉絮,钻进我的耳朵。
刺眼的光线让我紧闭的眼睛一阵刺痛。我猛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,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浓重汗味和霉味的旧棉被。屋顶是黑黢黢的椽子,糊着发黄的旧报纸。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、草药和某种牲畜粪便混合的复杂气味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蓝色劳动布褂子的中年男人站在床边,皮肤黝黑粗糙,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,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,碗里冒着热气。他身后,一个同样穿着土布衣裳、头发花白的老妇,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,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。
“娃子,你命真大!”中年男人见我睁眼,松了口气,把碗递过来,“喝口姜汤,暖暖身子!在河滩上瞅见你,跟个死人似的!咋个搞的嘛?摔崖了?”
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堤坝!雷公寨!阁楼!碎花裙!日记!剁骨声!阿昌公!寿衣!林薇被掳走!
“救……救人!”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,剧烈的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痛,眼前又是一阵发黑,但恐惧让我死死抓住那男人的胳膊,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,“快!快报警!雷公寨!阿昌公!他们抓了人!抓了我同学!要杀她!还要……还要……”
“雷公寨?”中年男人和老妇对视一眼,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和……讳莫如深。男人用力掰开我的手,眉头紧锁:“娃子,你莫急!莫急!烧糊涂了?雷公寨……那地方邪性得很!好多年没人敢往那边深山里钻了!报……报警?报啥子警?”
“是真的!”我急得快要疯了,语无伦次,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来,“我们五个大学生……住在阿昌公家……阁楼里有女知青的日记……三十年前……他们杀了她!现在他们抓了我同学林薇!阿昌公说……说要把她留下生娃娃!就在断头崖!我亲眼看见的!求求你们!快去报警!去救她!晚了就来不及了!” 我挣扎着要下床,却被那男人死死按住。
“女知青?林秀梅?”老妇突然倒吸一口凉气,失声叫道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,“造孽啊……真是造孽……”
男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,他一把将老妇拉到身后,眼神严厉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。他转过头,用一种混合着同情、怀疑和深深忌惮的复杂眼神看着我:“娃子,这话……可不能乱说!雷公寨……那地方……邪门!阿昌公……更是寨子里顶顶厉害的老鬼师(当地对巫师的称呼)!惹不起的!警察?警察也管不到那山旮旯里去!前些年……也有人去那边收山货,再也没回来……都说是冲撞了山魈……”
他的话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灭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。一股冰冷的绝望,比崖底的泥水更刺骨,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他们知道!他们都知道雷公寨和阿昌公的可怕!他们不敢!甚至连报警都不敢想!
“不……不能这样……”我喃喃着,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我撕裂。林薇……她现在怎么样了?被关在哪个阴暗的角落?承受着怎样的恐惧和……屈辱?阿昌公那句“生娃娃”的诅咒,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。
“娃子,听叔一句劝,”男人叹了口气,语气软了些,但那份根深蒂固的恐惧丝毫未减,“好好养伤,好了赶紧离开这里,回你大城市去!就当……就当做了场噩梦!雷公寨的事……沾不得!沾上了……要命!”
他放下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姜汤,拉着老妇匆匆离开了房间,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不祥。门被轻轻带上,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,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求助的希望。
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死寂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,敲打着绝望的鼓点。
噩梦?不!那血淋淋的日记,那冰冷的剁骨声,林薇被拖走时那只苍白的手……一切都是真的!真实得令人窒息!没人帮我?没人敢碰雷公寨?好!好!好!
一股混杂着剧痛、愤怒和绝望的火焰,在冰冷的躯壳里熊熊燃烧起来,烧干了泪水,烧得眼睛赤红。我挣扎着,忍着后脑勺的剧痛和左腿钻心的刺痛,从那张散发着霉味的木板床上爬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