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烬闭环10.(2/2)

一点微弱的、冰冷的金属光泽,在昏暗中顽强地反射着高处防爆灯残余的红光。
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被高温和污秽覆盖的……黄铜警号牌。

警号牌扭曲变形,边缘卷曲,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灰和焦油状物质。但依稀可以辨认出,上面被深刻下的数字轮廓:

**0438**

冰冷的金属,静静地躺在温热的灰烬里。数字的凹痕中,残留着暗红的、早已凝固的……血迹。

门又开了

时间,在锅炉房这片被死亡和灰烬彻底浸透的空间里,失去了意义。只有水滴从破裂管道坠落的嘀嗒声,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废墟中微弱地跳动。

嘀嗒……

水珠砸在滚烫变形的炉口金属上,瞬间汽化,腾起一缕微不可见的白烟。

嘀嗒……

水珠落在覆盖着厚厚灰烬的地面,无声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,随即被灰烬贪婪地吸干。

灰烬是黑色的。一种混合了煤灰、未燃尽的骨殖碎片、焦糊有机物以及深沉绝望的、肮脏的雪。它们覆盖了一切,淹没了污秽,也掩埋了那场献祭的痕迹。只有堵塞炉膛口的巨大扭曲铁钩和断裂钢梁,如同地狱之门的残骸,沉默地矗立着,散发着余温的暗红光泽和刺鼻的金属烧灼气味。

死寂。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。

直到——

“嘎……吱……”

一声极其轻微、带着沉重锈蚀摩擦的呻吟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声音来自那扇被暴力轰开的、扭曲变形的锅炉房铁门。

门板斜斜地挂着,边缘撕裂翻卷,门轴彻底变形。此刻,一只枯瘦、布满老年斑和污垢的手,正颤抖地扒在门框边缘冰冷粗糙的砖石上。

紧接着,一颗花白、稀疏头发紧贴头皮的头颅,小心翼翼地、极其僵硬地从门洞的阴影里探了进来。

是老秦头。

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,眼白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,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。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,每一条都写满了惊惶和一种死里逃生后的、深不见底的疲惫。他的嘴唇哆嗦着,残留着干涸的血痂,发出无声的抽气。

他像一只受惊过度、刚从地洞里爬出来的老鼠,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片被毁灭肆虐后的空间。目光扫过扭曲垂落的管道,扫过破裂的法兰盘滴下的冷凝水,扫过墙壁上溅射的深色污渍……最终,如同被磁石吸引,死死地钉在了那堵塞炉膛口的、巨大扭曲的铁钩和断裂钢梁上!

那暗红的、如同凝固血痂的金属光泽,让老秦头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一缩!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堵住的、濒死的“嗬嗬”声。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下意识地就要缩回去。

但最终,一种更深的、仿佛来自本能的驱使,压倒了恐惧。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门框,指甲缝里塞满了砖屑和铁锈。他极其缓慢地、一步一顿地,拖着僵硬沉重的双腿,迈过了门槛上扭曲断裂的金属碎片,踏入了这片灼热余温未散、弥漫着浓烈焦糊和硫磺恶臭的地狱废墟。

脚下是厚厚松软的灰烬。每一步落下,都发出轻微的“噗噗”声,带起一小股黑色的烟尘,粘附在他沾满泥泞的裤腿上。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、灵魂烧灼殆尽的虚无气息,如同冰冷的毒蛇,钻进他的鼻腔,钻进他的脑子。他佝偻着背,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,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。

他的目光,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堵塞的炉膛口。那巨大的、扭曲的铁钩,如同一个冰冷的问号,一个恐怖的句号,悬在废墟的中心。

他走到距离炉膛口几步远的地方,停住了。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暗红的钩身,盯着钩身下方那片被灰烬覆盖得最厚实的地面。那里,曾经是火焰最终吞噬一切的地方。他的身体筛糠般抖着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
突然,他的视线似乎被灰烬中某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。

就在炉膛口正下方,那片最厚的灰烬中心。

一点冰冷的、微弱的金属光泽,顽强地穿透了覆盖的黑灰,在昏暗中闪烁着。

老秦头布满老年斑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!他像是被那点微光刺痛了眼睛,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使。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僵硬,佝偻下本就弯曲的脊背。

枯槁的、布满污垢和细小伤口的手,颤抖着,伸向那片灰烬。

手指触碰到温热的、松软的灰烬表层,留下清晰的指印。他小心翼翼,又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,一点点地拨开覆盖的灰黑。

更多的金属光泽暴露出来。
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扭曲变形的……黄铜警号牌。

边缘卷曲,如同被巨大的力量蹂躏过。整个牌面覆盖着厚厚的黑灰和焦油状的粘稠物,但在老秦头颤抖手指的拂拭下,牌面中央那深刻下的、无法磨灭的数字轮廓,一点点地……清晰地显露出来:

**0438**

冰冷的数字,刻在冰冷的金属上。在数字的凹痕里,残留着暗红的、早已凝固干涸的……血迹。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。

老秦头的动作彻底僵住了。

浑浊的眼睛死死地、死死地钉在那个警号牌上。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而放大到极限,随即又猛地收缩!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,沟壑纵横的皱纹扭曲成一副极其痛苦、极其恐惧的复杂表情。他认出来了!他认得这个号码!认得这凝固的暗红!

传达室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……中间坐着的警官……那个他口中“造孽”的根源……
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他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抽气声,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差点栽倒在灰烬里。枯瘦的手指如同被烫到一般,猛地从冰冷的警号牌上缩了回来!

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躺在灰烬中的警号牌,仿佛那不是一块金属,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,一个刚刚开启的、通往更深地狱的……潘多拉魔盒!

时间再次凝固。只有老秦头粗重、惊恐的喘息声,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秦——师——傅——!”

一声清脆的、带着年轻女工特有活力的喊声,如同穿透厚重阴霾的阳光,突兀地、却又无比清晰地……从锅炉房门外、那被雨水冲刷的黑暗深处传了进来!

声音穿透了弥漫的焦糊味和死寂,带着一种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……鲜活气息。

“开——开——门——呀——!”

喊声拖着长长的尾音,带着一丝娇憨和不耐烦。

“雨——好——大——呀——!”

是黄云霞的声音!是周慧英的声音!是她们两个!下班了!骑着自行车!在雨里!在……在1976年那个冰冷的雨夜里!

老秦头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震!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!他布满血丝、被巨大恐惧占据的浑浊眼睛,瞬间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古老的……**绝望**所取代!

他极其缓慢地、如同生锈的机器般,僵硬地转过头。

布满惊恐和死灰的脸,缓缓地……转向了锅炉房那扇被暴力轰开、扭曲变形的门洞。

门外,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,是哗哗作响的滂沱大雨。

以及,那越来越近的、清脆得如同丧钟般的呼喊:

“秦——师——傅——!”

“开——开——门——呀——!”

声音穿透雨幕,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近。

老秦头枯槁的手,神经质地、不受控制地……再次伸向了灰烬中那枚冰冷扭曲的0438警号牌。

指尖,离那凝固的暗红血迹……只有毫厘之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