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冥小楼(四)(1/2)
枪口下的李世群像一头被扼住喉咙的肥猪,浑身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被压抑的窒息声。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昂贵的丝绸睡衣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,砸在地毯上,无声无息。
留声机唱针空转的沙沙声,是这奢华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,磨得人耳膜发痒。
“别动,别喊。”我贴在他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,“我问,你答。点头摇头就行。”
他僵硬的脖颈艰难地动了动,算是点头。那双平日里阴鸷狡黠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,死死盯着前方虚空,不敢侧视抵在太阳穴上的枪管。
“地下一层西头,那间储藏室,怎么回事?”我盯着他侧脸的肌肉抽搐。
他猛地摇头,幅度很大,带着强烈的抗拒和…更深层的恐惧。
枪口用力一顶。
他浑身一激灵,终于极其缓慢地,点了一下头。眼睛绝望地闭上。
“里面那三个,是什么东西?”
他喉咙里发出更响的呜咽,拼命摇头,眼泪和鼻涕一起涌了出来,狼狈不堪。
看来触及核心了,他宁死也不敢说。或者,说了会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。
换一个问题。 “名单,”我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怀里那叠冰冷的纸张,“除了这个,还有什么?”
他猛地睁开眼,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惊疑,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。他犹豫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,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。
不知道?还是不敢说?
“刚才你说的停尸房,女人的哭声,血符,怎么回事?”我换了个方向。
这个问题让他像是被电击了一下,筛糠般抖起来。他眼神惊恐地瞟向房间角落一个高大的红木立柜,又飞快地移开。
那立柜?
“暗道不止那一条,对不对?”我逼问,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立柜,“怎么打开?”
他死死闭紧嘴巴,喉咙里发出固执的呜咽,再次剧烈摇头。
时间不多了。外面的警卫随时可能因为刚才的动静或者久无声响而起疑。
我眼神扫过房间。桌上放着李世群的钢笔和便签本。有了。
捂着他嘴的手稍稍松开一点缝隙,枪口依旧顶死。“写!把你知道的关于地下的邪门事,还有所有暗道出口,写下来!”
我将便签本和钢笔塞到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的手里。
就在他手指接触到钢笔的瞬间——
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!!!
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!是从楼下传来的,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,也彻底粉碎了房间内脆弱的对峙!
76号整个被惊动了!
李世群眼中猛地爆出一丝狂喜和狠戾!他趁我被警报声骤然分散心神的刹那,肥胖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,猛地向后一仰头,狠狠撞向我的面门!同时张嘴就要大喊!
砰!
枪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!不是我开的枪!
子弹是从房间窗外射来的!呼啸着打碎了玻璃,击中了李世群正要张开喊叫的嘴!
血花和碎肉猛地爆开!
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一震,那双刚刚还闪烁着狠戾的眼睛瞬间凝固,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,然后光彩迅速黯淡下去。沉重的身体软倒下去,压翻了茶几,酒杯碎片和红酒液四溅。
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飞溅的温热液体惊得后退一步,猛地扭头望向窗外!
对面,那栋幽冥小楼我房间的窗口,一个模糊的旗袍身影一闪而逝!
是“她”?!“她”开的枪?!“她”一直在对面看着这里?!
警报声疯狂嘶吼,楼下已经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吼叫声,正在冲向这个房间!
完了!被堵死在魔窟里了!
我心脏骤停,目光急速扫过房间,瞬间锁定那个红木立柜!
李世群临死前看的就是它!
顾不上满地的血腥和狼藉,我扑到立柜前,疯狂地拉扯柜门——锁着的!
用力将整个柜子向外扳动!嘎吱——沉重的立柜竟然真的微微移动了,露出后面墙壁上一道狭窄的、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暗门!门内是向下的陡峭楼梯!
身后,房间门已经被砸得砰砰作响!“主任!主任!开门!”
没有退路了!
我毫不犹豫,侧身挤进暗门,立刻反手从内部将一个沉重的插销落下!
几乎在插销落下的同时,外面房间门被猛地撞开!惊呼声、怒吼声、拉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!
“主任!!” “死了!” “刺客肯定从暗门跑了!追!”
砰砰砰!子弹打在暗门另一侧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我沿着陡峭的楼梯拼命向下跑,身后是疯狂的撞门声和叫嚷。楼梯旋转向下,深不见底,空气里弥漫着同样的霉味和尘土味,但似乎多了一丝……水汽?
终于跑到底部。眼前是一条狭窄的甬道,墙壁湿漉漉的,渗着水珠。甬道尽头传来哗哗的水声,还有昏暗的光线。
是下水道!这条暗道通向76号附近的地下排水系统!
冲出水声轰鸣的出口,冰冷腥臭的污水立刻淹到小腿。巨大的圆形管道,前方是望不透的黑暗。
身后暗门方向传来的撞门声和呼喊越来越近,手电光柱已经开始在管道口晃动。
我咬紧牙关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下游的黑暗拼命奔去。怀里的名单被污水浸湿,紧紧贴在胸口,那冰冷的触感,和李世群毙命时爆开的血花一样鲜明。
警报声似乎还在头顶的城市夜空中隐隐回荡。
“夜莺”…又一次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,干预了这一切。
她到底是谁?
污水冰冷刺骨,裹挟着难以形容的秽物腥臭,没到大腿根。每向前跋涉一步都异常艰难,搅动起底下沉积的淤泥,更浓烈的恶臭翻涌上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
身后,76号方向的下水道口,手电光柱疯狂晃动,叫骂声和皮靴踩踏污水的杂乱声响越来越近,还夹杂着狼犬低沉的吠叫。他们追上来了!
不能停!我咬紧牙关,凭着感觉在黑暗中奋力向前。这条主排水管异常宽阔,但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,只有远处偶尔一个检修井盖缝隙透下些许微光,勾勒出管道顶部湿滑拱壁的轮廓。
怀里的名单纸张被污水浸透,紧贴着胸膛,那冰冷的寒意几乎要冻僵心脏。李世群毙命时爆开的血雾,似乎还在眼前挥之不去。
“夜莺”……她到底是谁?是亡灵?是执念未消的同志?还是某种我更无法理解的存在?她一次次出现,救我,指引我,却又将更深的恐惧和谜团推到我面前。
前方的黑暗里,隐约传来水流的轰鸣声,似乎管道到了尽头,或者汇入了更庞大的水系。
就在此时,口袋里的那角丝帕,再次毫无征兆地变得灼烫!
这一次的灼热远超以往,像一块烧红的铁片狠狠烙在大腿上!我闷哼一声,下意识伸手去掏——
指尖刚触到那滚烫的丝绸,眼前猛地一阵恍惚!
黑暗的下水道景象瞬间扭曲、褪色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幅飞快闪动的、破碎的画面:
依旧是水下,但似乎是某条河流的底部,水色昏黄,缠满肮脏的水藻。一具惨白的、肿胀的尸骸被铁链牢牢捆缚着,沉在淤泥中,长发如同海草般飘散。尸骸的额头正中,一个用尖锐器物刻出的、与76号地下那血色图案有几分相似的诡异符咒,正散发着微弱的、不祥的幽光……
画面戛然而止。
我猛地回过神,依旧站在冰冷恶臭的污水里,身后的追兵声更近了。
但那惊鸿一瞥的恐怖景象却死死钉在了脑子里。河底女尸……额头的符咒……
是“她”吗?是“夜莺”沉尸之处?!那符咒是什么?镇压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丝帕的灼热缓缓褪去,仿佛刚才那可怕的景象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。
不能再顺着主管道跑了!追兵有狗,迟早被追上!
我拼命扫视两侧管壁,寻找任何可能的岔道或出口。右侧,似乎有一个略小的分流管道口,黑黢黢的,水流更加湍急。
赌一把!
我奋力向右拐进那条支管。管道更窄,不得不半弯下腰。没走多远,脚下突然一空!
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!
噗通!
重重砸进更深、更冰冷的水里!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呛了好几口腥臭的污水。挣扎着浮出水面,发现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蓄水池或是废弃的涵洞。
这里空间开阔许多,水相对静止,但臭气熏天。头顶很高,看不到顶,四周是粗糙的岩石壁。
追兵的声音被隔绝在外,暂时听不到了。只有水波晃动的细微声响。
我喘着粗气,艰难地挪到一处略微凸出水面的岩石平台旁,瘫软上去,精疲力尽。
冰冷的污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淌。我颤抖着手,从怀里掏出那叠名单。
纸张湿透,字迹有些已经晕染模糊,但大部分仍可辨认。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,不仅仅是代号和化名,后面还标注着潜伏地点、联络方式,甚至……一些极其简短的备注,如“可用”、“动摇”、“需清除”!
这不仅仅是名单,这是一本判官簿!后面几页,还记录着几笔神秘的物资调动,接收方是一个代号“幽冥”的单位,物资内容骇人听闻——大量朱砂、黄表纸、甚至还有……棺木和重殓用具?交接地点,都在城西乱葬岗附近。
76号到底在利用这些邪术做什么?!“幽冥”又是什么?
就在我试图分辨那些晕染字迹时,眼角余光忽然瞥见——
不远处平静的、幽黑的水面上,无声无息地,荡开了一圈涟漪。
仿佛有什么东西,刚刚从水下浮起,又悄然隐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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