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在诊断我3(2/2)
仿佛在说:
“我们,走着瞧。”
药力像潮水,退去时留下满地的泥泞和空洞。张提再次从昏沉中挣扎出来,感觉比上一次更加虚弱,喉咙里的干渴如同火烧。特殊监护室里恒定不变的光线和低沉的嗡鸣,几乎要磨灭他对时间流逝的感知。
他不再嘶吼,不再徒劳地挣扎束缚带。他只是躺着,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个闪烁的红点,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,积蓄着微薄的力量。
陈远航每天都会来,带着他那该死的病历板和无懈可击的“诊断”。每一次交谈,每一次“治疗”,都像是一把凿子,在一点点敲碎张提记忆中那个“张提医生”的塑像。
“记得李护士吗?你上次发病时,差点用输液架伤到她。”陈远航语气平淡,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。
张提的脑海里浮现出李护士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圆脸。他记得她细心给患者换药,记得她耐心安抚躁动的病人……不,陈远航说的是什么?他用输液架伤人?这段记忆是模糊的,带着强烈的违和感,像一张被强行ps过的照片。
“还有王医生,你的‘同事’,”陈远航继续用他那把“言语手术刀”切割着,“你曾经在他的水杯里放入清洁剂,因为你妄想他试图篡改你的处方。”
王医生?那个有点秃顶、喜欢喝茶的中年男人?张提记得他们一起讨论过病例,一起值过夜班……清洁剂?他的胃部一阵翻搅,那段“记忆”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思维,带着令人作呕的细节——他颤抖的手,透明的液体滴入茶杯……
假的!都是假的!
他在心里呐喊,但嘴巴却像被缝住一样,发不出声音。因为每一次反驳,都会被陈远航用更“合理”、更“专业”的解释击碎,然后记录在案,成为他“病情顽固”的新证据。他的意志,正在被这种滴水穿石的“现实修正”一点点侵蚀。
他开始害怕陈远航的到来,害怕那些白色的小药片,更害怕自己脑海里越来越频繁出现的、与他固有认知相悖的“记忆片段”。
这天,陈远航没有带护工,独自一人进来。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。
“张提,今天我们来做个认知巩固训练。”陈远航的声音依旧平稳,他解开张提一只手的束缚带,将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。
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。
画面有些晃动,像是在某个病房偷拍的。镜头里,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男人(是他!那张脸虽然扭曲,但确实是他!)正疯狂地打砸房间里的东西,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嘶吼:“我是张提医生!你们这些疯子!放开我!”他的眼神狂乱,嘴角带着白沫,完全是一副精神崩溃的模样。
紧接着,画面切换。是医生办公室的场景。“他”蜷缩在角落里,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大褂,手里攥着一支笔,在一叠废纸上胡乱写着什么,嘴里喃喃自语:“查房记录……23床病情稳定……需要加大剂量……”
视频不长,但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张提的心上。
他浑身冰冷,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视频里的那个疯子,那个沉浸在自己可笑妄想里的可怜虫……真的是他?
“看清楚了吗,张提?”陈远航收回平板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,“这才是真实的你。你所坚信的‘张提医生’,只是你在病中构建出来,用于逃避现实的幻影。”
张提低下头,身体微微颤抖。他看着自己那只被松开的手,手腕上还有束缚带留下的浅红色印记。怀疑的种子,以前所未有的力量,破土而出,疯狂生长。
也许……也许陈远航是对的?
也许他真的病了,病了很久。那些作为医生的记忆,才是他大脑编造出来欺骗自己的精美谎言?为了逃避作为一个精神病人的、残酷而无望的现实?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,就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,几乎要摧毁他最后的心理防线。一种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包裹了他。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,那他还能相信什么?
陈远航观察着他的反应,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。他重新将束缚带扣好,动作熟练而轻柔。
“认识到问题是康复的第一步。”陈远航说,“你需要接受的,不是‘治疗’,而是‘回归’。回归到真实的你自己。”
他拿出药杯。
这一次,张提没有反抗,甚至没有去看那药片。他顺从地张开嘴,任由陈远航将药片放入他口中,然后机械地接过水杯,咽下。
整个过程,他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。
陈远航离开了。房间里又只剩下他和那个闪烁的摄像头。
药力开始发作,困意袭来。张提的意识逐渐模糊,那些混乱的、矛盾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滚、交织。
穿着白大褂查房的自己……
对着墙壁嘶吼的自己……
与同事谈笑风生的自己……
蜷缩在角落写乱码的自己……
哪个是真?哪个是假?
“我是张提……医生……”
“不,你是病人,张提……”
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激烈地争吵,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撕裂。
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患者,他们沉默地站在阴影里,举着药杯,齐声说着:“该吃药了,张医生……”
但这一次,他们的面孔似乎有些不同。那空洞的眼神深处,好像……隐藏着一丝别的什么东西。
不是恶意,也不是怜悯。
那像是一种……悲哀的共谋?
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,一闪即逝。
沉重的黑暗再次笼罩下来。
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,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,连他自己都听不清。
那似乎是……
“谁……才是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