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迷失的人潮（2/2）

街道，已经不再是街道。它成了一条浑浊的、充满绝望与疯狂的人潮河流。无数的人头在攒动，向着城市外围的方向，盲目地、却又被某种求生的本能驱使着，缓慢而粘稠地移动着。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孩子……所有人都被裹挟在这股洪流之中。哭声、喊声、呼唤走散亲人的嘶吼声、因拥挤而产生的争吵和推搡声……各种声音搅拌在一起，形成一种足以摧毁理智的噪音风暴。

空气中弥漫着多种刺鼻的气味：汽车因为撞击或抛锚泄漏的汽油味，远处飘来的焦糊味（是建筑在燃烧？还是别的什么？），以及……一种淡淡的、如同电路烧焦后又混合了铁锈的、难以形容的陌生气味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。

交通早已彻底瘫痪。汽车像一堆堆被遗弃的金属甲虫，歪歪扭扭地堵塞了每一条道路，有些车门大开，里面空无一人，有些则发生了碰撞，破碎的玻璃和变形的金属零件散落一地。更多的人选择弃车步行，汇入那庞大的人流。

林凡和父母紧紧拉着手，像三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，瞬间就被卷入了这人潮的漩涡。他感觉自己几乎无法自主移动，完全是被人流推搡着、簇拥着向前。肩膀、后背不断与陌生人的身体碰撞，汗水、灰尘、或许还有泪水，混合在一起，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。

他看到一个穿着精致套装、踩着高跟鞋的女人，此刻一只鞋的鞋跟断裂，她狼狈地跛着脚，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，眼神里满是崩溃。一个老人坐在路边花坛上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相框，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，只是喃喃自语。几个半大的孩子惊恐地挤在一起，徒劳地呼喊着“妈妈”，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。还有一个男人，试图逆着人流往回冲，声嘶力竭地叫着一个名字，却像撞上岩石的浪花，被人潮无情地推了回来，脸上写满了绝望。

人性的光谱在这极端环境下被迅速拉大。大多数人只是麻木地、跟着队伍向前挪动，眼神空洞，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。但也有人趁机砸破路边的商店橱窗，抢夺着食物、饮用水，甚至奢侈品，引发了局部的骚乱和争夺。有人因为被踩踏而发出惨叫，却很快被后续涌上的人流覆盖。维护秩序的警察和军人零星可见，他们声嘶力竭地试图引导、疏通，甚至鸣枪示警，但在如此庞大而混乱的恐慌面前，他们的努力如同螳臂当车，很快就被混乱的浪潮吞没、冲散。林凡甚至看到，一个试图阻止抢劫的士兵，被几个红了眼的暴徒推倒在地，枪也被抢走……

混乱，绝对的混乱。法律、道德、秩序，这些构成文明社会的纤细纽带，在生存的本能面前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解。

林凡紧紧攥着背包带子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的大脑一片混乱，技术参数、未来构想、与“婉”的讨论……所有昨日还占据他心神的东西，在此刻都显得如此遥远、如此可笑。取而代之的，是强烈的生理性恐惧——对拥挤的恐惧，对未知目的的恐惧，对随时可能被推倒踩踏的恐惧，以及对这片暗红色天空下、正在发生的、超越理解的一切的恐惧。
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，也不知道这股人潮最终会涌向何方。广播里断断续续的“指定避难所”在哪里？谁也不知道。所有人只是跟随着前面的人的背影，盲目地移动，仿佛只要离开这座正在死去的城市，就能获得安全。

目光所及，皆是茫然。一张张脸上，刻着同样的表情：对过去的眷恋与断裂的痛楚，对现实的惊恐与无力，以及对未来的、深不见底的迷茫。他们失去了家园，失去了联系，失去了信息，更重要的是，他们失去了方向——物理上的，以及心理上的。

林凡夹在这迷失的人潮中，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。他不再是那个在车库里构建未来蓝图的少年，只是一个在文明废墟上挣扎求生的、微不足道的个体。背包里那套自制的设备沉甸甸的，像是在嘲笑他过去的执着。他抬头望天，那暗红色的天幕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充满恶意的穹顶，笼罩着这片混乱的大地，也笼罩着每一个迷失的灵魂。

人潮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涌动，像一条受伤的巨蟒，拖着残破的身躯，爬向未知的、可能同样危险的荒野。而林凡，只是这巨蟒鳞片间，一个身不由己的、迷茫的细胞。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往生存，还是毁灭，他只能被裹挟着，向前，不断向前，在这片由人类自身恐慌汇聚成的、迷失的洪流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