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毕业日(1/2)
最后的铃声
那声象征着终结与开始的铃音,锐利地刺穿了夏日午后的沉闷。
铃声响了。
不是“叮铃铃”清脆的召唤,而是一声悠长、平稳,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终结意味的电子长音。它像一柄无形的、极薄的冰刃,精准而冷静地刺入,然后横切过去,将那个被炎热、汗水与紧张情绪浸泡得近乎胶着的夏日午后,整齐地一分为二。一边,是刚刚成为历史的,长达十二年的跋涉;另一边,是悬在眼前,尚无法窥见其全貌的,名为“未来”的深渊或旷野。
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,成了一个粘稠的慢镜头。讲台上,监考老师——那位总是皱着眉头,西装袖口磨得有些发白的数学老师——用那双沾满白色粉笔灰的手指,完成了最后一次清点。他拿起牛皮纸试卷袋,袋口张开,像一个疲倦而终于合上的嘴巴,他将那一沓决定过无数人命运的试卷缓缓塞入,然后,“嗤”的一声,拉上了系绳。那声音轻微,却带着一种档案封存的、仪式般的庄重。
几乎就在铃响的同一瞬间,窗外那几棵沉默了一整个考试过程的法国梧桐上,蛰伏的蝉仿佛接到了统一的指令,骤然间爆发出生命全部的能量,发出撕裂般的长鸣。前排那个梳着马尾辫,总是坐得笔直的女生,此刻微微侧过头,抬起手,用指尖将额前被汗水濡湿、紧贴在皮肤上的几缕刘海,轻轻别到了耳后。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考试结束后的虚软,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女性化的本能。旁边,有人“嘶——”的一声,拉上了笔袋的拉链,那细碎尖锐的摩擦声,是这慢镜头里一个清晰的注脚。
所有这些悬浮在空气中的、细碎的、仿佛被无限放大的细节,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、宣告终结的铃响,猛地击碎了。
紧接着,是海啸。
那维持了九十分钟,甚至可以说是维持了整整三年的、薄冰般脆弱而紧张的寂静,轰然瓦解。巨大的声浪从走廊、从隔壁考场、从这间教室的每一个角落,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。那是数百、数千个年轻灵魂在同一时间挣脱束缚的呐喊,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火山,找到了唯一的喷发口。桌椅被猛烈推拉,腿脚与水泥地面摩擦出刺耳的、令人牙酸的噪音;有人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、悠长的叹息,仿佛要将肺腑里所有的浊气都排挤出去;紧接着,是狂喜的尖叫,是压抑已久的、带着哭腔的欢呼,书本被抛起又落下,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响……所有这些声音,混乱地、野蛮地、生机勃勃地搅拌在一起,瞬间将整个空间填塞得满满当当,膨胀着,鼓噪着,几乎要掀翻那布满灰尘与蛛网的老旧天花板。
林凡坐在靠窗的位置,没有动。
他像是这个骤然生成的、沸腾旋涡中心,一小片奇异的、绝对的静默区域。喧嚣的巨浪涌到他身边,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隔音玻璃,徒劳地拍打着,然后分流而去。桌上,那支用了三年的黑色水笔,笔身的漆皮已被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得光滑,甚至微微凹陷,此刻它还静静地躺在摊开的、写满密密麻麻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旁,笔尖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笔落下的温度。
他缓缓地,极其缓慢地抬起头,颈骨似乎因为维持了太久低伏的姿势而发出生涩的声响。他的目光,像两只倦飞的鸟,有些茫然地掠过身边已然失控的场景——那两个平日里最是拘谨的男生,此刻正用力地拥抱,互相捶打着对方的背脊,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;一个女生伏在桌上,肩膀剧烈地耸动,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欢笑;更多的人像决堤的洪水,涌向门口。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